□ 夏义阳

“卖竹篮哟——”远远的一声吆喝，宛若一块石子投进河里，宁静的乡村荡漾起层层涟漪，孩子们边跑边喊：“卖竹篮的来了。”大人们也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着人们跑出门外。在村庄中央，一位老篾匠端坐在阳光下，手握着长长的竹条，专注地编织着竹篮。先将厚实的竹条交叉交织，然后再用细长的竹条穿插其中，层层盘旋而上。小小的竹篾精细而柔软，在篾匠的手中穿梭往来，编织成各种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竹篮，而人们也纷纷挑中了心仪的竹篮回家。有钱货两清的，也有用麦子、稻子交换的。无论是供三餐之用的菜篮子，还是储四季之需的食物篮子，竹篮，可是乡村生活中的得力助手。

“稻草捆秧父抱子，竹篮提笋母怀儿。”妇女们提着竹篮下田劳动，农具便放在竹篮里。收工回家，藏在竹篮里的是长在田埂的豇豆、茄子、韭菜，是棉花田里种的水瓜、香瓜、玉米；自然果蔬上面覆盖着嫩嫩的青草，可以说，竹篮承载着家人舌尖上的希望。当然先到猪圈，把青草撒在猪圈里，看到两头肥猪大块朵颐，兴奋得摇头摆尾、囔囔不停的情景，主人自是开心不已，猪是农家宝，更是聚宝盆。而我们的中饭、晚饭的家常菜，早已摆满了餐桌，饭后吃的瓜果当然也有了着落。

雨后的春笋生机勃勃，从土里探出脑袋，好似射向春天的箭；夏天的雨菜则悄然卓立，田畴、场边、河边，都会出现雨菜的身影，这儿一丛，那儿几棵。春天扳竹笋，夏天挑雨菜，竹笋要到竹林边，而雨菜田野里到处都是。小时候，雨后，我和姐姐常常手持铲锹，臂擓着竹篮，走出家门，走向田野，寻雨菜，说是寻，其实，放眼就是，手到擒来，时时处处都有发现的喜悦，不一会儿，便满载而归。寻来的雨菜，味道更鲜，许是我们付出了劳动的缘故。有时，烧汤嫌多，姐姐还会腌“洗手咸菜”，洗手咸菜，顾名思义，洗手时间，就能腌好。当然还是有步骤的，先将雨菜洗净，再切碎，撒些盐，拌匀，片刻之后，用手将咸菜挤净汁水，倒点菜油，吃粥的咸菜就有了。而洗手咸菜更多的是配菜，洗手咸菜烧黄豆，那味道真是美极了，不管是吃饭还是下酒，都是不错的选择。

腊月来了，冬闲了，可要做事的人家闲不下来，得“把信”，这相当于现在送请柬，主家拎十个黄烧饼，或两袋茶食，亲朋好友一家一家地跑，说明事情原委并告诉具体日期，故也有称“送日子”的。而日子送过之后，又得准备正月里接待之事。多少客人？三天六顿怎么安排？桌子板凳、锅碗瓢盆向哪家借？有无冲突？一个村子，亲搭亲，邻搭邻，双档分不开身是常有的事，好在家里有孩子候补，总算圆满。而接到日子的人家，也忙碌开了，至亲好友会主动去帮忙，分担事务，并安排谁去赴宴，因为吉日就那么几天，故扎堆撞日也是常有的事，何况还得准备人情。竹篮好似周游六国的外交使节，见证人情，分享世故。

竹篮也会进城，童谣云：“乡下人上街，竹篮子一擓。不是咬饼，就是相呆。”要过年了，乡亲们当然也要进城看看，一年都忙到头了，于是三五成群的妇女结伴搭帮船上街，肘弯上擓着个竹篮，宛若一群惊入城市的麻雀，叽叽喳喳地散在拥挤的大街上，从这家商店走到那家商店，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饱饱眼福，长长见识。太阳西斜时分，到小百货店买点雪花膏打点梳头油，再给孩子男人或自己扯上几尺布，顺带点黑色的鞋帮雪白的滚口，这样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了。

也有守望家园的竹篮。矮矮的房子，小小的窗户，黑黑的屋子。屋梁上挂着一只圆圆的竹篮。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一张大凳子，哥哥爬上桌子，颤颤巍巍地踩着凳子，去“偷”篮子里面的花生，我在下面小心翼翼地扶着凳子。一只小花猫昂着头“喵喵”地叫着。那时人家都会从屋梁系一个钩子，用来栓挂竹篮。把篮子挂在屋梁上，是为了不让馋猫偷吃。但大人们想不到的是，“馋猫”是防不住的。篮子里放的大都是黄烧饼、馒头、馓子，还有留着过年的花生、葵花籽，当然是生的，其实生的花生葵花籽也是可以吃的，只是炒熟了更好吃。乡俗，送日子，带着十个黄烧饼；坐月子，二十个黄烧饼二斤馓子还有红糖、鸡蛋；上梁、贺寿更有几十个点着红印的馒头。总之，走亲戚，都要备上礼品，当然礼尚往来。所以竹篮里，总有一种惊喜在等待，既解腹中之饥，又叫舌尖生花。

而今，家电下乡，冰箱成了物品篮子的替代品。在农家，打开冰箱吃的喝的可谓琳琅满目，鱼肉蛋奶现成，新鲜的蔬菜是无须放在冰箱里的。屋前的美丽菜园，一年四季都充满了绿色，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到了吃饭的时候，走进菜园，顺手摘下两三个茄子、辣椒、黄瓜，再割两把韭菜，摘一把豇豆、两条丝瓜。真正色香味俱全，满满的纯天然。冬天也不会缺少蔬菜的，院落的温室小棚里孕育着“春天”。现吃现摘，这是乡村的优势和特色。烈日炎炎的夏日，从地里归来，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自己种的西瓜，切上两块，吃在嘴里冰凉、沙甜，解渴解馋。

只是，我总忘不了童年时的那个情景：在村庄中央，一位老篾匠端坐在阳光下，手握着长长的竹条，专注地编织着竹篮……那个给我们童年生活带来快乐和希望的竹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