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厚民的《垛田春色》
文/刘春龙
想当初“养在深闺”,现如今“声名鹊起”,谁是垛田的“第一推手”?有人说得益于优秀摄影作品的传播,这话或许不假。如果是这样,那谁的贡献最大呢?答案似乎只有一个,肯定是吕厚民了。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他的那幅《垛田春色》就登上了《中国摄影》杂志的封面。
吕厚民何许人也?先说几个头衔,新华社记者、毛主席专职摄影师、中国摄影家协会分党组书记、中国文联副主席……再讲一段经历,“文革”期间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全家下放到兴化县钓鱼公社杨家大队,达七年之久……可以想象,一个记者,一个摄影师,不管什么原因来到兴化,里下河独具魅力的风光怎能不让他心动?
然而,吕厚民是戴着“帽子”来的,背负莫须有的罪名,丢下最钟爱的事业,来到人生地疏的异乡,内心的创伤何时能愈合?凡事都讲辩证,吕厚民下放兴化,于他本人而言,固然痛苦,而对兴化尤其是摄影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兴化文化馆馆长王虹军是个有心人,那时他也受到批斗,只因有“拍照”手艺,得以留在岗位上。说是同病相怜也好,惺惺相惜也罢,也不管以前是否熟悉,人在危难之中,理当伸出援助之手,何况又是这样一位大家。
王虹军知道,仅凭一己之力,还有尴尬的身份,想去帮助吕厚民,谈何容易。或许是那时火热的斗争形势,还有繁重的宣传任务,给了王虹军启发,何不将吕厚民“借”来帮忙?让其发挥所长,参与拍摄兴化翻天覆地变化的照片。王虹军把这想法跟县里军代表汇报,军代表非常支持,当即给钓鱼公社打电话。第二天下午,吕厚民就向王虹军“报到”了。事后王虹军才知道,同情吕厚民的远不止他一个,好多文化干部都在默默努力。
2022年9月21日,我请泰州市摄影家协会主席杨天民一道去扬州拜访王虹军先生。王老88岁了,退休前是扬州群艺馆馆长。一提吕厚民,王老仍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个头不高,其貌不扬,脸色苍白,精神不是太好,话也不多,与想象中的吕厚民差距太大……”王虹军沉浸在回忆中,其实他并不知道,此时的吕厚民正处在人生的最低谷,身心俱疲,甚至都写好了遗书。漫漫暗夜中,突然射来一束光亮,吕厚民的感激之情可想而知。
文化馆办公用房本来就紧张,王虹军硬是挤出一间六七平米的“披屋”,给吕厚民做宿舍。吕厚民下放后,摄影器材都上缴了。想要开展工作,只得借用王虹军的那台禄莱双镜头反光相机,有时两人结伴而行,只好合用,一趟下来都搞不清哪张照片是哪个拍的。
王虹军以前拍过好多垛田题材的照片,有一次吕厚民看到了,大为惊呼,说兴化风光已够独特了,怎么还有这样的地貌?王虹军顺势邀请,垛田与兴化一河之隔,哪天陪你一块去。吕厚民高兴地笑了,说正好还有两卷柯达彩色胶卷,拍垛田油菜花没有色彩可不行。王虹军有点舍不得,这可是摄影人的奢侈品啊。吕厚民说,再不用就要过期了。
大约在1974年,或许早个一两年,确切的年份王虹军也记不清了。那是清明节后的一天,天气格外的好,太阳暖暖地照着,风微微地吹着,湛蓝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王虹军与吕厚民来到垛田,至于哪个村庄,王虹军已没印象。我努力地请他回忆,他也只说了个大概,反正在城南一带。我问,是不是沙垛或下甸?王虹军说不准,好像是吧?不过吕厚民见到垛田油菜花的神情,王虹军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吕厚民像个小孩般欢呼,世所罕见,独一无二,肯定能出好片子。
蓝天碧水间,无数个垛子上开满了油菜花,倒映在如镜的河面上,三五条农船悠闲地劳作,多美的一幅垛田春色图啊。两人赶紧找了一处制高点,爬上去就拍。因为只有一台相机,也就你拍一会,我拍一会,一盒胶卷很快就拍完了。吕厚民意犹未尽,还想再拍,王虹军没让,还是省着点用吧。
照片冲洗出来,两人选了一张最为满意的,取名《垛田春色》。正值全国摄影艺术展征集作品,因为实在弄不清照片是谁拍的,一番谦让后,署了两个人的名字。照片寄出不久,主办方来了通知,只能署一个名字。想想也是,一张照片两个人怎么拍,难道一个抓相机一个按快门?两人还是谦让,最后署名吕厚军,即吕厚民与王虹军合作拍摄。影展期间,碰上《中国摄影》杂志复刊,编辑直接就用这张照片作为1975年第1期的封面。我问这张照片还有哪些荣誉?王虹军说,入选了建国三十年优秀摄影作品集,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用它作了挂历,好多报纸刊物转发过……
他乡虽好,终非久留之地,没有谁会耽恋被流放的日子。也许是垛田春色给吕厚民带来了好运,那一年,他鼓起勇气给毛主席写信,汇报自己改造的情况,没过几天,毛主席便亲自批示恢复了他的工作。吕厚民先去了新华社江西分社,两年后调到中国摄影家协会。
回到北京的吕厚民没有忘记“第二故乡”,多次来兴化,或考察采风,或访朋会友。2003年10月,更是回兴化举办了“伟人风采和祖国山河”个人摄影作品展。我去看了展览,200多幅作品中并没发现这张《垛田春色》,只看到后来拍摄的一幅垛田黑白照片。现在想来,或许吕厚民觉得,既是两人合作,怎可用作个展?10年后,王虹军也在故乡举办了个人摄影作品展,吕厚民为他的老朋友题写了展标,撰写了序言,王虹军特地在醒目位置展出《垛田春色》,且标明与吕厚民合作,以致谢意。
从扬州回来,心里老想着一件事,《垛田春色》拍摄地点到底在哪?过了几天,我带上照片询问沙垛、下甸的几位老人。这两个村原属垛田乡,1999年划归昭阳镇,现已完全与城市融为一体。沙垛村老支书申长东一看便说,“丁头十八条”啊。我不知何意,老申连忙解释,一条百十米的长岸打头,旁边丁字形躺着十八个垛子,电影《寒夜》有个镜头也是在这儿拍的……我脱口问道,如果这些垛子还在,大致在城市哪个方位?几个人一核计,就在昭阳湖西侧。兴化历史上本没有昭阳湖,这个湖是2009年才开挖的。忽发奇想,当初规划这片区域时,留着老垛子与开挖人工湖,哪个更有意义?
现如今,“吕厚军”的垛田春色已成过往,新的垛田春色正越来越展现她旺盛的生命力。每到油菜花开时,总有人会怀念曾经的垛田春色,进而感激那些与垛田春色结缘的摄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