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十二景”里的垛田(上)
文/刘春龙
兴化古称昭阳。“昭阳十二景”是元明两代文人雅士总结出的具有代表性的自然人文景观。元后期即有“昭阳八景”:阳山夕照、木塔晴霞、三闾遗庙、景范明堂、沧浪亭馆、玄武灵台、胜湖秋月、东皋雨霁。明代两次增补,先增“龙舌春云”“南津烟树”为“昭阳十景”,后补“十里莲塘”“两厢瓜圃”为“昭阳十二景”。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知县胡顺华主修的《兴化县志》载有具体条目。垛上人常常引以为傲,十二景咱垛田就占了三席,分别为胜湖秋月、十里莲塘、两厢瓜圃。此话当然不错,可稍加推敲,尚不够严谨,作为行政概念的垛田,元明两代还没出现,而作为地貌概念的垛田,并不属于行政概念的垛田所独有。“昭阳十二景”中的垛田更应该是地貌概念的垛田,只是后来两者才兼而有之,如此,与垛田有关的就不仅仅是这三景了。
先说说“胜湖秋月”吧,这倒是在垛田境内了。胜湖,即得胜湖,原名率头湖,后称缩头湖,只因梁山好汉张荣等四义士在此结寨,伏击金兵获得大胜,而改叫得胜湖。对于居住湖边的垛上人而言,得胜湖秋天的月亮与别处任何季节的月亮没什么不同。兴化的湖荡多了,这帮文人为何看中得胜湖呢?我曾有过无数次与“胜湖秋月”的亲密接触,印象最深的是1982年,赶巧国庆中秋“双节合一”,沾了这样的喜气,月亮好像也比往年更大更圆更亮。那年我刚到公社当渔技员,同时兼着渔政检查员,正值螃蟹捕捞时节,少不了要到得胜湖检查持证捕蟹情况。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每当螃蟹繁殖之际,渔业部门都要组织人员从长江入海口捞取蟹苗,放流到内河,等到收获了再向捕蟹者收取人工放流费。记得那晚,检查完毕,差船停在得胜湖西侧一个叫三角荡的垛田区,本想小憩一下再走,蓦抬头,惊讶万分,月亮仿佛就挂在眼前,如此圆润,如此圣洁,看得见桂花树,看得见嫦娥,看得见玉兔……一切似乎触手可及。再看近旁静静流淌的湖水,窃窃私语的芦苇,默默守望的垛田,在明月的朗照下,越发鲜活而生动了。若干年后,看胡志关于“胜湖秋月”的注解:“湖水纡回,广袤二十里,夜月如练,晃朗无际,可谓水天一碧也。”感慨之余,心生疑惑,湖水何以“纡回”?按理都“水天一碧”了,又怎会曲折盘旋?或许是丛丛芦苇分隔了整片湖面,湖水也成了一条条“纡回”的河道。可我觉得除了芦苇,还应有垛田的加入,湖边人家在浅水低洼处堆垒的一个个垛田,同样助推了湖水的“纡回”。前年中秋,站在退渔还湖中的得胜湖西岸,当年那个三角荡边,抬头望月,忽而想起李白的诗句,“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是啊,就是这个月亮,曾经见证了德州城的繁华、得胜湖的浩渺、古战场的壮烈……整整40年过去,还是这个月亮,目睹了水天一碧的得胜湖、遍布鱼池的得胜湖、退渔还湖的得胜湖……我想,先贤们偏爱胜湖秋月,不仅在于赏秋月之美,还有抒怀乡之愁,更有寄思古之情吧?
同时入选“昭阳八景”且与垛田有关的还有“东皋雨霁”。兴化本就是一座建在垛田之上的城市,城东更是集中了大量的垛田。据史料记载,“东皋雨霁”的大致范围在兴化东城外大尖、小尖及向家垛、吉家垛、李家垛附近。向吉李三垛大致独立,而大尖、小尖严格说来只是“半垛”。胡志描述该景:“郊畴百里,平旷一色,时雨初霁,禾麻如茵。”照此说法,上文的“大致范围”并不能解释“郊畴百里”,还应向东更远。由此,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幅“东皋雨霁图”:一场春雨过后,阳光明媚,碧空如洗,大地一片清新,近景是巷陌人家的向吉李、大小尖等垛岛,中景是帆影点点的上官河,远景是生机盎然的块块垛田,一直延展到天边。我们无法知晓当初的“东皋”是个什么模样,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时没有高大的楼宇,没有包围垛田的圩堤,没有横跨上官河的野行大桥……这样的“东皋雨霁”才显得那么纯粹,那么实在,也才让“久在樊笼里”的文人生出“复得返自然”的快慰。
明洪熙元年(1425),兴化知县杨隆主修《兴化邑志》,特邀时任翰林侍讲的兴化人高穀参与审定。高穀在元代“昭阳八景”基础上增加了“龙舌春云”和“南津烟树”两景,合称“昭阳十景”,并分别赋诗赞美。
胡志说:“龙舌春云,县之东,巨津荡漾,尝有云气缥缈于间,而津傍沙嘴,形长如舌,故名之曰‘龙舌津’。”或许觉得龙舌津格局小了,高穀又把这一景区扩展到更大范围,连同东门泊也划入其中。这一划,真成“巨津”了。高穀赞“龙舌春云”:“龙舌津头龙雾生,飐风垂碧挂春城。漫从巫峡朝为雨,忽傍吴山晚弄晴……”龙舌津也就是百姓所说的龙津河,不过早就淤塞填埋了。好在东门泊还在,这是车路河、兴姜河、上官河等几条大河的交汇处,周旁还连接着无数条小河,不仅有城市的龙津河、米市河,还有通向村庄的河流,通向垛田的沟汊。试想一下,高穀命名“龙舌春云”的年代,车路河两岸还没有圩堤,南侧也没有兴东公路,北边更没有通湖大道,直白一点说,东门泊周围全是“裸露”的垛田,一个个高耸于水面之上。如此这般的众多河流汇聚之地,水面定然开阔浩大,逢上某个适宜的天气,空中水汽弥漫,再经阳光照耀,可谓云蒸霞蔚,气象万千,龙津河和东门泊之上如同翻滚着变幻莫测的“春云”。而无数垛岛隐映其间,又增添了几分奇诡色彩。如果你有足够的运气,邂逅“海市蜃楼”也是可能的,兴化人称之为“现城”——春云之上突现似曾相识的城景,那井然有序的屋舍,店铺林立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流,还有城边若隐若现的垛田,就像一部早年的默片电影。
东门泊向西没多远就是南官河了。南官河又叫南津河,范仲淹任兴化知县时把这片水域称作“南溪”,“南津”是后来的名字,“南津烟树”说的就是这个地方。胡志载:“南津烟树。高邮、海陵二水北流,合于务子曲折向城东驰,停为巨潴,名曰‘南津’,有烟树苍翠,望余无际。”“烟树苍翠”看似与垛田没啥关系,可南津之上耸立着无数的垛岛。附近还有“中原才子”宗臣的百花洲,百花洲正是在几块垛岛上建成的。世人对宗臣的了解是他“后七子”的美誉,以及那篇旷世奇文《报刘一丈书》,哪管百花洲怎么建的呢。这里还有花园垛、任家垛等地名,那又是另外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