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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四娘家花满蹊

2016-04-15 09:29:02

    怎么说春天都是个绝好的诗题,很多名家借着它创作出传世诗篇自不待言,就算一些平时不为人知的作家,也凭借一两首咏春的绝妙好诗,使得自己的名字永远留在了古代诗歌史上,比如那位吟出“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宋诗僧志南等,不一而足。

    不过,咏春的诗词虽说众多,真正能打动现代读者、拨动他们心中隐秘琴弦的作品却也屈指可数。像孟浩然那首妇孺皆知的《春晓》,诗是一等一的好诗,但他的诗境总似乎与今天的读者隔了一层。“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静听春天的鸟鸣,试问几人能有这样的闲情逸志呢?就算双休日偶尔可睡个懒觉,又有几人回想昨夜的风声雨声,惦记的只是春天的花瓣落了多少呢?——总之,个人感觉孟夫子过于悠闲了。

    当然既经典又合现代人心思的咏春诗还是有那么几首的。前一阵天气转暖,换上春天的浅色风衣已不觉瑟缩,路上瞥见新开的楼盘旁有紫色的玉兰花含苞待放,不由心动。中午有闲,很自然地便去看那几树玉兰。这楼盘名字里有个“春”字,小区附近种了些花树,梅花已开过,桃杏梨花尚未到花期,可喜那紫玉兰在湛蓝的天空下开了不少。只顾着欣赏紫玉兰酒盏般的花托,玉雕般的花瓣,不知不觉竟迈过了一个小土坡。

    在土坡下走走停停,心中的喜悦更浓酽,原来小路两旁开满了嫩黄的迎春花——已然整整一个冬天没看到大片的花朵了,骤然之间看到那样繁多的娇美的春花,心生愉悦。是的,无论上一个冬天经历了多么严酷的寒冷,现在它都已成为历史,又一个簇新的春天来到了我身边,此时一首美丽的咏春诗也蓦地出现在了脑海:“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杜甫《江畔独步寻花》)

    杜子美真不愧是“诗圣”,不过是很随意地在江边走一走,一个人观赏一回邻居家门前初放的春花,就一下子写出了这样一首秾丽真挚、脍炙人口的咏春之诗!老实说写秾丽的春天是有点难度的,笔墨淡了显不出沉浸在无边春色里的欣悦之情,笔墨重了则有堆砌之嫌,但这点难度对杜先生来说不算什么,开头轻轻一句“黄四娘家花满蹊”,春之秾艳已有了个初稿——你想,黄四娘是谁我们虽不清楚,但这一点不妨碍大家想象她是一位正当妙龄的少女或是春日凝妆的少妇。一名明丽女子亲手栽种的鲜花开满了春天的小路,这样一句诗难道还不足以使读者身临其境,仿佛置身千年之前成都郊外那条春意盎然的小径吗?“千朵万朵压枝低”,那是将春之繁丽描绘得更明晰了。结句“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自然是借景抒情,莺蝶恋恋不去,可不正是诗人沉醉花间不忍离去?那清脆的一声莺啼真可以抵十年尘梦的。

    离开那个迎春花盛开的小区时,不免有些困惑:耳熟能详的赏春名作屈指算来总也不下百首,为什么我在春天的午后漫步,不假思索吟出的只有杜甫这首《江畔独步寻花》呢?曹子建七步成诗,我没他那本事,不过走了几步倒也把这事想明白了。第一时间想起杜诗自然是因为他的内容更平民,更贴近现代人的心境。白居易那首《钱塘湖春行》是无可挑剔,只是“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树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诗中的孤山、寺庙、贾亭等意象,那都是水光山色秀甲江南的西湖风景,西湖之春美则美矣,但我去这等名胜之地并没那么便当,想起《钱塘湖春行》自然要费些劲儿。宋代宋祁那首词作《玉楼春·春景》同理。“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离一般读者的生活场景好像接近一些了,但在春天的小船上观湖景或品新茶,那也非得是周末才能尽兴吧。所以宋先生的赏春名作《玉楼春》我通常要在特别清闲的时候才记得起来。

    杜甫却是天生能在凡俗生活里捕捉诗意的大文豪,春天来了,没有足够的金钱、时间和精力去热门的赏春之地怎么办?那就一个人去本城郊外的江边走走,春阳暖暖的,春风柔柔的,准保你一出门就感受到春的包围……春意渐浓,但现实世界就是这般无奈,即便是双休日你也为加班、家庭琐事所羁绊,抽不出时间去郊外踏青又如何是好?那也不打紧,就偷得浮生片刻闲去邻居黄四娘家门口的小径逛逛,看几眼她精心栽种的星星点点的小黄花,完美的春天不是就撞入眼帘了。说到底,杜诗给人的感觉正如鲁迅先生对他的评价:杜甫似乎不是古人,就好像今天还活在我们堆里似的。

    草长莺飞的天气,且出门访春探花可好?即使白居易的春天稍稍远了一些,宋祁的春天也不可多得,但长安布衣杜甫的春天我们一定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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