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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卷多情似故人

2017-09-22 08:39:32

□吴  敏

“关于读书,一个人可以对别人提出的唯一指导就是不必听什么指导,你只要凭自己的天性、凭自己的头脑得出自己的结论就可以了……”

这是弗吉尼亚·伍尔芙在《读书心得》里的一段话。这句话甚得我心。这世界上的人很多,读书的人也很多,但我相信古今中外每一个爱读书的人都有自己的阅读方式,并耽于其乐。

我是有些倔犟的。我的读书方式是非常随意散漫的,最害怕被指导或者是指导别人。虽有时瞎打盲撞,一不小心踩了“地雷”,花了冤枉钱,束之高楼之事常有,但依然最爱在茫茫书海里,于灯火阑珊处蓦然回首时的遇见。

“书卷多情似故人”。如同初恋时的翩鸿惊心,或是同仇敌忾的总角情深牵怀,铁骨铮铮的于谦定是明白那种滋味的。只要你稍稍看上一两页,嗅得那个气息,便明白它是那么熟悉,熟悉得像是你生命里分隔了半辈子的多情“故人”。它的情,它的惑,它的痛,它的丝丝缕缕,无不是故人,无不动人心魄,无不在你的阅读中被你唤醒。被唤醒的那一刻,惟愿“晨昏忧乐每相亲。”

读至情深处,或许你会忘了自己,也许你会把那个“故人”当成了自己,或者又恨不得书中的那人就是自己,至少百般无奈下,那个“故人”成了你的眼睛和耳朵,还有你的鼻子。于是,你终于如愿以偿地在故人的世界游弋。

于是,你能看得见风雨夜患病的老画家贝尔曼蹒跚地爬在梯子上,在墙上画下的永不凋谢的最后一片叶子,生机勃勃,却也是他自己残存的生命凝聚而成的,然而也是永恒的生命之色;你会跟着拉姆齐夫人的视线来到她和她的孩子所向往的灯塔:灰白色的灯塔矗立在远处朦胧的烟光雾色之中,灯塔的右边是披覆着野草的绿色沙丘,它在海水的激荡之下渐渐崩塌,形成一道道柔和、低回的褶皱,那夹带泥沙的海水,好像不停地向着杳无人烟的仙乡梦国奔流……文字流淌之处,一副大海灯塔沙丘图也在你的脑海绘成;你会读着一个陌生女人在生命弥留之际,写给她所默默爱着的那个作家的信时,流泪感怀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可以有这样凄婉而伟大的爱了;你会看见那个许三观在生活无法维系而卖血,饿着肚子在河边一次又一次,一碗接着一碗喝着冰冷的河水,喝到牙根泛酸时,你的牙根也似泛起了酸意,连带着你的眼睛和心头也是呼之欲出的酸涩……

这些,都是你读书时看得见和听得见的直观感受,像是一盘捧到你面前的色香味俱全的视觉触觉味觉大餐。然而这还不是最妙的滋味。

有时候我会想,那么最妙的滋味当是怎样呢?个人以为还是那个于千万人中的蓦然回首的“遇见”。当你不受打扰地,真正静下来,沉寂在黑字白底的世界,看见作者刻画的人物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或许是荒诞的,可也是讽刺的,悲凉的,富有逻辑的合理存在。你在观摩、揣度、思索、恍然大悟这个世界外的世界,深为所动、所恸时,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作者带着他作品里的世界和世界里的另一个世界跨洋越海地来了。你会看见两个文豪间的火花,隔着世纪,隔着阴阳,碰撞出来的光彩璀璨。这些火花就像是一串串螺旋的有生命的DNA,又像是属于他们自己的精神密码,碰撞,融合、回归、汇入世界本源的生命密码之海。

譬如《推拿》里小马和钟的“咔”“嚓”。

“看不见是一种局限。看得见同样是一种局限。高傲的笑容终于挂在了小马的脸上…… 时间有可能是硬的,也可能是软的;时间可能在物体的外面,也可能在物体的里面;咔与嚓之间可能有一个可疑的空隙;时间可以有形状,也可以没有形状。小马看到时间魔幻的表情了,它深不可测。如果一定要把它弄清楚,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贯穿它,从时间的这头贯穿到时间的那头。”

盲人的世界是黑暗的,可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心灵也是敏锐的,通透的。他们也比常人更加充满对感知和爱的渴望。毕飞宇用他细腻、空灵、魔幻的手法向我们展示了我们所陌生的盲人世界,是挣扎着的本色的多维度的孤独,更是对生命的尊重。毕飞宇的非凡想象,总令我想起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和马孔多那个被诅咒的布恩地亚家族。

“时间在自己的运动中也会碰到挫折,遇到障碍,所以某一段时间也会滞留在哪一个房间里。……原来时间也会失误和出现意外,并因此迸裂,在某个房间里留下永恒的片段。”

时间是我们生活的这个空间最无涯的,也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存在。人如果无时无刻不能体会着,玩味着,领悟着,却又被囚禁在这命运之内、时间之内,躯壳之内,那该是怎样的虚无和孤独呀!

孤独难描,更难刻画。而若非真正孤独之人是刻画不出来的,除非他们是天才。有时候作家的外表并不能代表所有。而人,更是一具多面体。至少一位好作家在写作时,身心俱是孤独的那一面才行。如果不能安于、掌控、并享受孤独,我想是写不出传世之作的。所以,我私以为孤独是所有艺术生命的终极状态。这样的经典之作,经得起岁月的推敲,耐得住辈辈人的咀嚼。

书山有路,学海无涯。苦和乐,是相对的。读书,无疑是一个人享受空虚和孤独之旅的充实之法。或许读书之乐,对于有些人也许无用,但对于我无疑是个荡涤尘世不得已的,绝佳的清风“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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