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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意志不可剥夺

2018-01-05 10:38:21

——读余华《活着》


□王  晓

1993年,我第一次读到余华的作品《活着》。从1993年到现在,20多年的时间,每年只要有空,我都会把这本书拿出来翻翻,读上几页。年岁渐增,时有新悟,对《活着》有个人色彩的认识逐渐架构。换句话说,我在余华的《活着》中逐渐明白如何在这个凉薄的世界深情地活着。

《活着》是一部给余华本人带来极大声誉的作品。故事讲述大时代背景下,徐福贵为家长的家庭遭遇。福贵原是少爷,别人设局让他输光了家业。父亲气死,妻子携女带着身孕离去。穷困之中,老母又病重,福贵在求医路上被国民党部队抓去做壮丁,后被解放军俘虏返乡。回到家后才知道母亲已过世,好在妻子家珍不离不弃,艰难抚养一儿一女。

福贵身边的亲人先是失而复得,真正的悲剧正是从这里开始的,他将亲手把聚拢在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送走。家珍是病秧子,干不了重活儿。儿子的血型与县长夫人相同,为了救她抽血过多离世。女儿凤霞在福贵离家的那几年,因为日子穷困,耽误医治,成了聋人。后来与城里的偏头二喜喜结良缘,不料生养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二喜干活时吊车出差错,被水泥板夹死。外孙苦根与福贵回乡。缺吃少喝,营养不良,福贵心疼外甥,煮豆子给苦根吃,一下子吃多了,苦根被撑死。最后只剩福贵和老牛相依为命,福贵喊老牛福贵。这一声喊得那么凄凉,那么无助,又那么温热。不喊老牛福贵,这个世上连喊他名字的亲人都没有了,那就让老牛做自己,自己做老牛的亲人。

苦难迭至,沧桑历尽。死亡一个接一个,汹涌而至,余华冷静地叙述着美好被撕裂的过程,展示生命对苦难的承受极限,写出活着的艰难,也写出活着的光芒,给我们展示凡人硬汉,弱者坚强。

死亡接踵,白发人频送黑发人的情景,也许只有在小说中可以这么集中。在给人巨大心灵打击的同时,产生强烈的命运感,放大了主要人物的精神力量,充满了艺术的张力。死亡重复,是为了彰显活着的艰难和可贵。故事时间跨度60年左右,国家的历史,倒映在福贵和他的家庭。有人将其称为朴素、粗粝、不煽情的史诗。在喘不过气来的悲剧面前,有了福贵这么一位英雄,不舍地活着,孤单地活着,勇敢地活着。

人的一生充满未知,也遍布沟壑。谁也不敢夸口自己一生平坦、无忧。造化弄人,有些人命运多舛,一生饱受搓揉。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正是那个时候,我读到了《活着》,认识了福贵。

那时候,我每天都是战士,眼一睁,就想着拼搏,生怕青春有悔。想着通过考试,调到城里学校工作,自己凑点、单位贴点,弄个房子安个窝,生儿育女。从青年到中年,我和我身边的大多数人总体上就是这么过来的,完成一个目标奔向下一个目标,过得还算平缓、平安,一盼一成,所谓顺遂就是这样的吧。

喜欢回忆过去就是衰老的标志。回望走过的路,满足、欣喜、感恩。当然也看过命运的弃儿。我的中学同学,初二那年因为股骨头坏死,永远停留在了17岁。师范同学鬼迷心窍,沾了还不清的高利贷,家人在惊恐无助中生活。表叔替人担保二百万,人家跑路,他卖了自住房,帮着还债。朋友漂亮的女老师,30岁不到患子宫癌离世,丈夫悲痛,一次酒后撞到树上,追赶黄泉,撇下孤儿,寄寓亲友。邻居儿子,一米八几的个头,一步能跨三个台阶,嘴甜讨喜,确诊白血病,三个月不到,楼道摆满挽联。偶然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熟人,甚至亲人身上。这些散点就是活着的累累伤痕,每个点放到一个家庭中都是灭顶之灾。与死亡相比,抱负、理想、志向……都轻若云烟。活着是1,其他都是0。

活着原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努力活着,精彩活着,只为活着,不为其他。余华将苦难通过夸张堆砌,达到叙述的真实。福贵的一生落差很大,由纨绔到慎微,由放荡到顺从,无论怎样,顽强活着,等待命运的下个出口。

故事中,巨大的伤痛几乎稀释了生活些微的幸福,寻常家庭的暖老温贫,在这本书中少得可以忽略。就是这样,活着的意志仍然不可轻易剥夺。从赌徒到平民,福贵接受无常,适应落差,懂得亲人重要,活着重要。裹挟在时代大潮中,无论土改,还是大跃进,福贵顺从地活着,珍惜地活着。亲手埋葬了一个个至亲,阅历教会他坦然、通彻。“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孤身一人,面对暮色夕阳,福贵还能唱出这样的歌谣,我的眼前仿佛浮现一片白头芦苇,在冬日的风中摇曳,宁静、苍茫、辽阔,都在远处波动。

我们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来;我们最终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走。“活着”一词充满力量,不是进攻,而是忍受,忍受生命赋予的一切,责任、幸福、无聊,平庸、病痛、灾祸……我们知道世界凉薄,仍能活得深情。每一个努力活着的人,都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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