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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趣轻溢的乡村物语

2018-01-19 09:27:09

——读刘仁前散文集《楚水风物》

□丁晓原

小说家刘仁前的散文集《楚水风物》,是一部味与趣轻溢的乡村物语。它逗引我回到以前的乡村世界,放映着那些已经久远,但依然活动在我心底的人情物景,回味起曾经的生活。

《楚水风物》是关于一地风物的话说。这里的“楚水”,言指作者的家乡兴化。此地古代归属楚地,水乡泽国,有的是水。所以,称名为“楚水”。“风物”,分说是风景和物品。《楚水风物》凡六辑,中有“风中的摇曳”“水底的悠游”“旷野的精灵”“农家的菜地”“时令的味道”和“民间的情感”等,记写了菱、高瓜、河蚌、毛鱼、麻雀、野鸭、扁豆、连根菜、糖团、春卷、煮干丝、三腊菜等63样物事,大多为舌尖之物。可见《楚水风物》所写以物为主,但物本身也是景,而且物中有“风”,风俗风情,尽在其中。一地有一地的风物,兴化也是。《楚水风物》呈现给读者的是具有地域特色的物事。一集之中涉及这么多的风物,好像并不多见。闲读作品清简淡远而生色留香的描叙,仿佛是在翻阅一幅幅楚水的风物志、风情画和生态图。

风物之类,是散文写作中的经常性内容。这不仅因为风物与人类原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生态共同体,更在于它是我们生活中的重要存在,是触发我们个体生命情思感悟的媒质。现代散文作家周作人曾有自道:“我从小时候和草木虫鱼仿佛有点情分,《毛诗草木鸟兽鱼疏》《南方草木状》以至《本革》《花镜》都是我爱读的书,有一个时候还曾寝馈于《格致镜原》”。一时间他热衷于“草木虫鱼”的写作,写有《苋菜梗》《水里的东西》《故乡的野菜》《鸟声》《苍蝇》等散文小品。钟敬文以为“我的文章,很与周作人先生的相像”,事实上也是这样。他的《荔枝小品》中的《荔枝》《忆社戏》《水仙花》《啖槟榔的风俗》和《花的故事》等有明显的周作人“草木虫鱼”的影子。回到刘仁前这里,他一直追慕里下河文学的标志性人物汪曾祺先生。而汪曾祺的散文就多有写风物的,如《吃食和文学》《故乡的食物》《韭菜花》《花》《果园杂记》《葡萄月令》等。刘仁前的《楚水风物》所写风物,有一些是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中曾经写到过的。刘仁前写到关联处,往往直接引用汪曾祺的记写。其用笔风格,也有意学习汪曾祺的笔调,不难看出《楚水风物》中是有汪味的。

写物的散文,其前提当然要得物。而得物之要,作者须是博物者,体物者。物在生活之中,体物之深,博物之广,要求作者是一个“生活家”。刘仁前是的。这已由《楚水风物》告诉了我们。如《荸荠·茨菇》篇,说到两物的育栽,不仅说到“均需育秧子”,而且细说两者“育法不太一样”。作者话说它们的“不太一样”头头是道。要是没有一些生活经验,是定然写不出这样得物的文字的。还是这篇作品,写荸荠和茨菇的收获,作者言,“翻挖较常见。然,终不及‘歪’,颇多意趣”。这里一个“歪”字,极妙!“歪”,方言,一个富有表现力的方言,写活了一个物事收获的情态。枯水了荸荠茨菇田,“或有一群男女,光着脚丫子,踩进田里,脚下稍稍晃动,‘歪’上几‘歪’,便有荸荠、茨菇之类,从脚丫间钻出,蹭得脚丫子痒痒的,伸手去拿极易。”“歪”写出了枯水田泥水的质感、收获物事的方法,也造型感极强地展示了收获者的身像。如果作者没有“歪”过,体会过,那是想不到要用这个动感十足的动词的。

好散文是一种有滋有味、有情有意的说话。《楚水风物》,作为一种物语,也就是一种别致的关于味蕾物的说话。如冬日围炉趣谈,或如夏夜纳凉闲话。说话,自然有一个话题,《楚水风物》中就是具体的风物。但写风物,不是结结实实地静态地写,而是能发散开去,在纵横关联中显示出物存在的丰富性。这样的写作,不仅需要作者观物懂物,是物的行家,知道物在生活中用场,也需要作者有足够的关于物的知识储备。如首篇《菱》写得就散活有致,尺幅之中有着丰富的内存。开篇由夏季河面莲蓬横铺之景,作者引用宋代杨万里“菱荇中间开一路,晓来谁过采菱船”加以描绘,自然而贴切。后解释“菱角”之“菱”,引用李时珍《本草纲目》短语说明。中间写女子采菱场景,先引刘禹锡《采菱行》,以“荡舟游女满中央,采菱不顾马上郎”,言尽采菱的快乐。再由《采菱行》上溯到南北朝徐勉的《采菱曲》,“采采不能归……预以心相许”,写出了少女的相思。作者由眼前物,转入物的历史文化关联,这样风物就中有了文化的滋味。作品最后由菱角文化之味,写到了它的实用价值。引李时珍语,以证明菱可入药,能补脾胃,可轻身减肥。又引日本《医学中央杂志》菱可抑制癌细胞变性和组织增生语。文尾则以“鲜菱米烧小公鸡”这道菜的烹制作结。整篇作品作者观菱品味,既说菱的物性物用,又谈有关菱的诗句。作者的博知多闻由此可见。作品的这种“知趣”是周作人小品的一种风致,在汪曾祺的散文中也是习见的。刘仁前的《楚水风物》有意为之,构成了一种有意味的写作特色。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散文虽然不像诗那样讲求语言的诗性,但言之有文,话说有味,却也是不易达成的。《楚水风物》的语言是一种有文有味的语言,其笔调清新疏朗,简笔多意,冲淡有味。总体上看,作者观物得物,品物朵颐,自然清扬欢愉。但作者不只是一副笔墨。像《山芋·芋头》篇,说到芋头,作者从往事中拣出“让我掉泪”的沉郁事。困难年外公不得已找到条件好的亲戚家门上,“想讨口米饭”,结果只得“一碗照得进人脸的米饮汤”。回到芋头的叙说,作者介绍有母芋、子芋、孙芋曾孙芋、玄孙芋等等。写到这里,再顺上一笔:“看起来,这芋头的亲情关系,比人要好得多。”看起来好像是闲笔,却让我们看到了作者笔力犀利深邃的一面。此外,作者对于语言之美也是考究的。

读《楚水风物》,我很自然地想到鲁迅在《朝花夕拾》“小引”中说的话:“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我想《楚水风物》中写到的60多种物事,大约也是使刘仁前“思乡的蛊惑”。风物是思乡的载体,睹物以思乡,思乡而及物。因此《楚水风物》也可视为一种别致的乡情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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