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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犬隔花空吠影

2018-03-23 09:45:38

□易  康

在朱元璋进行的大屠杀中,高启毫无疑问是死得很惨的一个。他被腰斩,据说是剁成八块,非常痛苦地死去。对于朱元璋杀高启的原因众说纷纭,其中的一种说法是高启写过一首小诗,犯了朱的忌讳。高启作的这首诗题为《宫女图》,诗云:“女奴扶醉踏苍苔,明月西园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钱谦益认为这首诗描摹宫廷密事,不为上所容,这才使朱元璋举起了血淋淋的屠刀。

朱元璋对屠杀有特殊的嗜好,不光如此,他还喜欢用酷刑实施杀戮,除腰斩凌迟,还爱剥皮揎草,这些嗜好通过基因一直遗传下去。大明王朝偶有几个不昏聩嗜杀的皇帝,不是在位时间太短,就是短命早逝。柏杨先生说朱家的血不干净,恐怕还是很有道理的。残忍、嗜杀成了大明王朝的标签,然而这个混乱血腥的专制政权竟然能维持将近三百年,个中原因实在是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

专制王朝在建立之初,对功臣名士加以钳制,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刘邦剪除韩信、彭越,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早为人所熟知。但与朱元璋所不同的是,刘邦对于在他看来不构成威胁的人或团体还算宽容大度,赵匡胤则以较为圆滑的手段解了这个题,避开了血腥冲突。由此可见,要维护王朝的集权统治,不一定非要使用大规模的杀戮。所以,朱元璋的丧心病狂不是需要,而是恶劣的本性使然。

历代帝王对不肯合作的知识分子向来不手软:流放杀头、株连九族的事并不鲜见,但像朱元璋那样将一个文弱书生“截为八段”地腰斩,则恐怕是史无前例的。不光如此,朱元璋还杀尽了“吴中四杰”: 杨基被害死在苦役场,张羽被扔到长江喂了鱼,徐贲被下狱折磨致死——可算是一竿子到底,斩尽杀绝。仇恨如此之深,下手如此狠毒,直至今天仍然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高启(1336—1374),字季迪,号青丘子,长洲县(今苏州市)人,元末明初诗人。高启出身富家,生性警敏,读书过目成诵,与张羽、徐贲等被称为“北郭十才子”。同时,他还与杨基、张羽、徐贲被誉为“吴中四杰”,也称作“明初四杰”。说高启是明朝最杰出的才子,恐怕不为之过。用纪晓岚的话说就是“其于诗,拟汉魏似汉魏,拟六朝似六朝,拟唐似唐,拟宋似宋,凡古之所长无不兼之”。就这么个人,除了舞文弄墨,似乎没有其他能耐。然而,问题却出在了洪武三年秋,朱元璋御阙楼,擢高启为户部侍郎,“启自陈年少,不敢当重任”。按照朱元璋的心理,人总是好名利的。放着高官不做,不是怀有二心,就是瞧不起人。流氓痞子是最忌讳被人瞧不起的。所以当苏州知府魏观在张士诚宫址改修府治、获罪被诛时,朱元璋立即带上曾为之作《上梁文》的高启,并说文中的“龙蟠虎踞”四字,疑似歌颂张士诚。高启连坐腰斩。

朱元璋,出身微贱,要过饭,偷过牛,当过和尚,做过蟊贼,最后运气地登上皇帝宝座。如果放在现在,这样的经历本可成为一个浪子回头的励志故事。但问题是,朱元璋自己不这么看,他的出身成了他人不可触动的敏感神经,他总觉得别人在揭他的短。这种自卑感的又一种表现,则是朱元璋本人经常把“朕本淮右布衣”“江右布衣”之类的话挂在嘴上,临死时还说:“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如此喋喋不休于自己身世,不是因沐猴而冠在得意,就是神经衰弱在作祟。

在自卑心理的驱使下,朱元璋自然要对有不肯合作嫌疑的高启痛下杀手。然而“可恶”的是,高启好像至死也没有把朱皇帝放在眼里。高启学生吕勉回忆高启和王彝被执送南京时说:“众汹惧丧魄,先生独不乱。临行在途吟哦不绝。有‘枫桥北望草斑斑,十去行人九不还’,‘自知清彻原无愧,盍请长江鉴此心’之句。”高启被腰斩后,并没有立即死去,他伏在地上用半截身子的力量,用手蘸着自己的鲜血,一连写了三个“惨”字,表达了对酷刑死亡和那个痞子皇帝的极度藐视。

赵翼在谈到这位朱皇帝时说道:“盖明祖一人,圣贤豪杰盗贼成性,实兼而有之者也。“然而他更多的是残忍和仇恨,他甚至亲临刑场,要亲眼看看高启临死的惨状。不知道他在看到高启对死亡的态度时又作何感想的,他的心里就真的那么快意?

“小犬隔花空吠影”。“影”本来是虚幻的,“小犬”“吠影”的原因是怯懦,是空虚,是恐惧。高启是在不经意中,揭开了独夫民贼自卑的疮疤,他也算是死得其所。高启死了,朱元璋仍活着,但活得并不舒服。史书上说他常常寝食难安,即使在更深夜静,也会披其衣起床,夜观星象。他在登上皇帝宝座的同时,也落入了无尽的焦虑、烦恼、恐惧之中,此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得到。嗜杀滥杀或许会给他短暂的放松和少有的快乐。

不过,屠夫皇帝也有值得称道的地方,那就是始终尊重马皇后——这个曾与他同甘共苦的糟糠之妻。惟其这一点,我们在他身上还能嗅出些许人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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