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 漪

□顾维萍

六月的校园，不冷不热，洁白的玉兰那硕大的花朵在盛开后壮烈地谢幕，女教师的裙子纷纷扬扬地登场了，随她们裙子飘逸登场的还有一条不知真假的消息——米兰老师离家出走了。

各种议论和消息在里下河中学的食堂、浴室、办公室、甚至厕所里流传开来。米兰老师真的离家出走了，有好几个老师很快为米兰老师的出走找到了证据。首先，米兰老师确实这段时间没在校园里出现过，她办公室的同事证实，已经一周没看她来上班了；其次，学校领导没收到米兰老师的任何请假条，病假的或事假的都没有；再次，有和她走得近的老师说，她老公来学校找过了，说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甚至连架也没吵，她就一声不响地走了。

米兰在里下河中学是年轻漂亮的女干部，学校的工会副主席，属于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是下一步可能是副校长的预备人选，她一向做事严谨，有条有理，待人接物和气大方，在学校是许多男教师心中的女神。可是现在女神神秘地失踪了，特别关键的是她有一笔刚刚收上来的工会会员费没上交学校，什么也没留下，手机也关了。

米兰平时给人的感觉不是那种只会工作不顾家庭的女人，有人见过她的老公，个子一米八左右，自己开个公司，有钱，典型的“高富帅”。儿子上小学三年级，基本都是米兰接送，有时学生家长请客，她大多数不去，实在推不掉，就只好带上儿子。听与她同一学科的好友教政治的王老师说，米兰家的生活是很讲究的，每天中午的菜从不留到晚上，晚上都是重新烧的。就是这样一个懂生活爱生活会享受生活的女人，没有任何征兆地走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能解开米兰出走之谜的也许只有米兰和她的丈夫了，米兰现在关机了，人已不知去向，米兰的丈夫高大伟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米兰的父亲也就是高大伟的老丈人问女婿高大伟：“米兰究竟怎么了？你们之间吵架了吗？发生了什么矛盾？”高大伟的浓眉微微蹙了一下：“爸，我和你说过好多遍了，我们确实没有吵架，也没什么矛盾，一切很正常，我也想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离家出走，招呼也不打一声，真是急死人了。”米兰的妈妈说：“不知道你究竟真的假的，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和你拼命，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呜呜……呜……”米兰的妈妈忍不住抽泣起来。高大伟没办法，只好承诺：“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快找到米兰，她不会有事的，真的，你相信我！”

高大伟一夜没睡，他真的不知道妻子去哪了，问儿子：“你知道妈妈去哪啦？她和你说了吗？”儿子先是默默地摇了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高大伟，突然说了句：“我要妈妈，我想妈妈！”说着说着就哭了。高大伟没办法，只好把儿子送到爷爷奶奶那里去了。

整个下午，高大伟坐在办公室里，他的手机里有别人都不知道的一条短信，那是米兰失踪前发给他的，短信很短，就一句话：“我好冷，你忙吧！”高大伟感到这句话简直莫名其妙，现在是夏天了呀，怎么会冷呢？但后面三个字似乎有一些幽怨在里面，家里生活呀什么的，一切正常啊，邻居朋友都有点羡慕呢，能有什么幽怨？高大伟拿起手机，打给了米兰的一个朋友。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哎呀，高总，大忙人，怎么想起来有空打电话给我的啊？”高大伟顿了顿：“小爱，你知道米兰离家出走了吗？”“我听说了，米兰还没回来吗？我以为就是和你闹个别扭，冷静了就会回来的。”“我们真的没有闹别扭，我敢向你保证。”高大伟迫不及待地解释道。“既然没什么事，她怎么就突然离家出走了呢？”小爱也表示了自己的不解。高大伟恳切地说：“小爱，麻烦你有米兰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你们是好姐妹，她一定会和你联系的。”喝了口茶，高大伟又拨通了米兰另一个朋友的电话：“小琴，你有米兰的消息吗？”“你是她老公，都没她的消息，我怎么会有她的消息？”小琴是个直来直去的女人，高大伟还没来得及答话，她的声音以很高的分贝从高大伟手机听筒里炸了出来：“大伟啊，不是姐姐说你，米兰这么好的女人，你怎么能让她受委屈呢，还气得离家出走，一个女人不是受了很大的伤害，是不会扔下孩子父母不管的，一定是你伤害了米兰，而且伤得不轻，她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你想想，平时米兰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典型的贤妻良母啊，家庭事业两不误啊，你肯定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了。”高大伟听不下去了，他只是说了句：“那，麻烦您有米兰的消息通知我！”就把电话挂了，也不管对方再说什么了。高大伟抽出一支“九五之尊”，打火机熊熊的火焰几乎吞去了半支香烟，放在嘴上抽了两三口，一支烟就基本差不多了，平时高大伟几乎不抽烟，烟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他咳嗽了几声，把烟头扔进了桌上的烟灰缸。

十多天后，里下河中学的吴校长收到一条信息：“吴校长，我请一段时间假，过几天就回去。”吴校长赶忙回拨电话，听到的又是关机的提醒。吴校长没办法，只好发个短信：“小米，你究竟在哪里？无组织无纪律，你回来给我好好检讨。”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消息。

里下河中学的老师继续发酵着米兰的故事。有人说，米兰跟一个网友约会去了；有人说，米兰被人绑架了，她老公很有钱；有人说，米兰的老公在外面拈花惹草，被米兰发现了，米兰很伤心，米兰是被老公气得离家出走的；有人说，米兰是想开了，会生活了……

高大伟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妻子，难道她发现了自己的秘密？绝对不可能呀，自己每次的行动都是严谨构思、缜密策划的，从没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再说了，自己公司的账目妻子是从来不过问的。高大伟每个月给妻子一万元家庭生活费，家里所有的其他开支都是另外给的，这点，他还是相信米兰的，米兰从不对他有任何的怀疑，自己的钱哪怕是口袋里的钱，她洗衣服也没发现，直到衣服晒干了，高大伟发现口袋里的硬块才知道是钱被洗了。高大伟的手机米兰更是从来都不碰，高大伟在家很自由。高大伟不停地反思自己，想找个足以让妻子离家出走的理由。难道妻子外面有人了？但高大伟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米兰不但长得很漂亮，而且品行很好温柔善良，对家人都很好，典型的贤妻良母，对自己很忠诚。倒是高大伟觉得自己对不起妻子，有时为了应酬，酒喝多了，控制不住自己，在外面逢场作戏，但他认为他们夫妻俩感情一直不错。

高大伟继续检讨着自己，每个月出差十天半个月，在家几乎天天出去应酬，基本没时间陪妻子和儿子，晚上不是回去很晚妻子睡了，就是酒喝多了倒头便睡。在反思的过程中，高大伟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难道是这段时间自己冷落了妻子，高大伟确实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与妻子一起像以前一样疯狂过了，连简单的温存都没有。高大伟的心里打了个冷战，是呀，妻子也是一个正常的人，用民间的话讲，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何况她是一个貌美如花讲究生活品味的女人呢。高大伟开始自责起来，总是说自己累，累累累，这段时间很少考虑妻子的感受，难怪连儿子都有点跟他不亲了，只跟米兰亲。

在安徽池州的一个叫石台的县城里，米兰已经待了整整半个月，她游览了这个位于九华山和黄山之间的小县城的几处景点——蓬莱仙洞、黄崖瀑布群、慈云圣境，在山水之中慢慢消解着自己心中的不快，到了这里她才发现生活原来是可以慢下来的，慢慢地欣赏，慢慢地体味，慢慢地享受，为了避免外界的干扰，她的手机大部分时间是关着的，她需要静一静，更需要面对一下自己。

此刻，米兰正坐在秋浦河岸边的石凳上，秋浦河因为李白的45首《秋浦歌》被人们称为“诗之河”。山风缓缓地吹过，把山林里草木的气息不断送来，清澈见底的河水从上而下汩汩地流淌着，水中的鹅卵石静静地躺在那里，背上有着彩色花纹的小鱼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米兰的心是那样的宁静，与河水一样的澄澈，她发现一个人孤独的时候离自己最近，听得见流水的声音，听得见远处山风吹送树叶的声音，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她忍不住闭上了眼，可是一闭上眼，她的头脑里又忍不住闪现自己过去生活的片段。

22岁的米兰从省城的一所师范大学毕业后回到了里下河小城，父亲是县里的副县长，米兰被分配到里下河最好的中学，做了一名政治老师。米兰人长得漂亮，个高肤白，水灵灵的，里下河女人所有的优点几乎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她成了里下河小城的公主，说媒提亲的络绎不绝，可是她都没看上，最后嫁给了高大伟。高大伟和她是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一家企业工作。在米兰父亲的眼里，高大伟除了个子高，其他什么都不高：父母是农民，家庭地位不高；工资少得可怜，收入不高。对于高大伟，米副县长是不满意的，但实在犟不过女儿。米兰的婚礼办得很低调，就家里的亲戚朋友，十来桌人。更让米副县长头疼的是，不久企业倒闭，女婿就下岗了，他想把他招考到一家事业单位里，可是高大伟不去，自己小打小闹地做起了生意，开了一家贸易公司。

到米兰父亲退休的时候，高大伟的公司成了小城本地最大的一家贸易公司，甚至开始了出口生意。米兰为丈夫的能力而骄傲，更为自己的选择而骄傲，她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不让丈夫操心。

山上的太阳收起了它最后一缕光芒，也收回了米兰美好温馨的回忆。一阵凉风吹过，她感到一丝寒意，山区的天气变化大，早晚温差就是不同，她缓缓地站起身，向不远处的荀鹤山庄走去。

荀鹤山庄的老板和服务员都已经和米兰很熟了，能在他们山庄住半个月以上的旅客实在不多，米兰在这儿已经住了超过半个月了。有时他们工作不忙，差个人打牌，就叫米兰来凑腿子。

吃了晚饭，米兰冲了凉，正准备看电视，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老板喊了打牌。老板30多岁，和米兰差不多大，听说是安徽大学毕业的，毕业后回乡创业，就在老家开了这家假日连锁酒店，这是总店，还有几家分店，老板姓杜，自称杜甫的后代，人瘦瘦的，戴着副黑边眼镜。听员工说，老板娘带着孩子到国外旅游去了，杜老板一人在家落得自在。客人都安排好了，杜老板就来喊米兰打牌。他和米兰对家，第一把米兰中奖了，抓了张先出的牌，可是后面就不行了，对家已经打A了，米兰和杜老板他们才打六，最后来回拉锯战了几下，还是杜老板和米兰输了。杜老板开玩笑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看来米老师在我们这里要有艳遇了！”米兰的脸红了一下。杜老板想给米兰一个告别晚安的拥抱，被米兰迅速地躲开了，她说了声明天见，晚安，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杜老板嘴里喷出的热气仿佛还在，一股男人特有的熟悉的味道留在米兰的脸上。米兰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对着白色的顶灯发呆，这么多天自己刚刚平静的心因为老板的玩笑又悄悄地起了波澜。在外地，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杜老板是和她接触最多的男人，从他有意无意的搭讪和不一样的目光中，米兰想起了当初丈夫对自己的追求，那样的穷追猛打，那样的激情四射，那样的让人无法拒绝，自己那时候的爱情就是那么简单。可是现在，现在的他们不知道怎么了，家庭富裕了，生活忙碌了，某些方面淡薄了，究竟是什么淡薄了，米兰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淡薄有时会让她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压得她喘不过气，让她想逃。想着想着，不一会儿，米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片天然的草坪，草厚实而整齐，米兰脱光了衣服躺在上面，阳光透过山峰和树林的缝隙斑驳地洒在草地和她的身上，青草的气息和花的芳香在微风中隐隐约约，不远处的山泉发出淙淙的流淌声。米兰爱怜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体上游荡，只有手脚有些发红，那是山风和太阳留下的痕迹，其他的地方依然白皙，梨形的乳房依然坚挺。阳光又稍微强烈了一些，但是不那么火热，米兰闭着眼睛，玫瑰红的光辉透过了她的眼帘，阳光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她的喉咙、她的胸部、她的腹部、她的膝盖、她的大腿、还有她的双脚。过了一会儿，她身体有了暖意，阳光仿佛透过了她的身体进入了内心，那些曾经的郁闷和不快开始被赶跑，心中阴冷的冰河开始慢慢解冻融化，一阵风吹过，米兰感到全身温暖轻松舒适，像山上的一朵花享受着阳光雨露的抚慰！突然，阳光暗了下去，一片阴云降落在自己的身上，米兰想摆脱阴云的笼罩，可是它压在了自己的身上，一双有力的手掰开了她。忽然，她感到阳光又来了，照耀着全身，她渐渐舒展开来，像山上的野百合蓓蕾，在阳光的爱抚下，慢慢地伸张，终于甜蜜地怒放了。

米兰醒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的脸上，暖暖的。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米兰悄悄地离开了荀鹤山庄。她在这里连续待了20多天，这20多天如同躲进了一个世外桃源在清净中观山水之神韵，听鸟兽之啼鸣，自己的内心平静了许多。异地的山水确实洗涤了她胸中的烦恼，山里的太阳似乎晒干了她内心的潮湿，让她看到了世俗生活的本质。

暑假过后，里下河水乡的秋天在稻高蟹熟菊黄的季节到来了，秋学期开学的时候，人们又在里下河中学见到了米兰那依然飘逸熟悉的身影，她似乎更注重打扮了，脸上不再是以前匆匆的神色，见了大家，有了更加从容灿烂的笑容。重新出现的米兰，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