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来恩

1971年正值夏季酷热之时，我大女儿6岁，患伤寒病住院治疗，我请假照顾她，此时我祖父史功甫老先生已是79岁高龄，但是他仍坚持一天不休，上班坐诊。

在我请假的第三天下午，我正为女儿高热持续不退而着急，院里同事急急忙忙地跑到我面前，气喘喘地说：“不好了，史老先生昏倒了，喊了也不答应。”我拔脚就跑去祖父的诊室，见祖父躺着，院里很多同事在忙着为他擦汗、针灸、喂红糖水……我急忙奔到我祖父面前，切脉，听心肺，看了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射良好，我叫了祖父一声，他用微弱的声音回答我：“来恩，你女儿高热退了吗？”我松口气回应道：“爷爷，热退了，你放心！”

他闭着眼说：“来恩，还有几个病人，你替我为人家诊治下，天热让人家早点赶回去。”我便去将等候的几位病员一一诊断，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我看完了所有等着看病的病人，已是下午四点五十分了。祖父坐在阴凉处休息，我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说没有，我想搀扶送他回家，他却执意要去看我的女儿。

我只好先送他到住院部，细看他的曾孙女，他口头嘱咐道：高热不退，虽有汗出而热不见清，唇朱烦躁、口渴、便干、尿少色赤、舌质红苔黄薄、二脉洪大。其邪热已传胃经、热迫津以外泄，然见汗出、唇朱、烦躁，为气分热盛伤津之象，症为阳明气分也，防邪热侵入阳明腑实为要。嘱用竹叶石膏汤（竹叶20g，生石膏50g，麦冬、党参各10g，甘草3g，清半夏5g），加山栀8g，生葛根、生薏仁各30g，知母10g。水煎喂服，米饮汤、鲜芦芽根汤交替频服。我一一答应，这才同意我陪他回家。

我们到家后，因他下午晕倒，我想让他再吃口粥，老爷子不乐意，我知道硬来不行，就拿出2只鸡蛋，炒了一小碗饭，泡了杯浓茶给他。祖父有个生活习惯，就是天天要去浴室洗个澡，等他吃好蛋炒饭之后，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去浴室，于是就陪他去洗澡，又陪他回家。将祖父安顿好，我才心急如焚地赶回去看我女儿。

回到病房，院长正在喂我女儿稀粥，我本想要向院长发火的，见此情景，我只好坐下心平气和地对院长说：“院长，到吃午饭时，你应该叫我祖父停诊片刻，让他吃饭后再诊，若吃了饭就不会昏倒了。”

我祖父今日昏倒原因有四：一是高龄身体差；二是夏季天气炎热；三是工作时间太长，由早晨7时工作到下午3时，连续工作8个小时；四是连续工作没有进食。院长连连点头说：“是是。”

第二天我去看望祖父，替祖父烧沸两瓶开水，再三嘱咐他不要上班休息，并在巷头饺面店订了一碗面，让送过去给他吃，我就去上班了。

医院其他科室是七点半上班，而唯有中医诊室就诊是7点开诊，这是祖父向院部提出的，主要是因为：就诊人多；方便就诊者早点返回家，天热中午返回易中暑；来就诊者大部分是村里来的，农村是大集休，不能耽误农民上工拿工分。总之，他是为了方便群众，院部只好采纳他意见，连挂号室、收款处、中药房也提前半小时上班，亦不拿加班费，老少均没有怨言。

我将科室打扫好，室外已开始排队挂号了，等我看了两个患儿，祖父又来坐诊了。

我了解我的祖父，只要他身体可以，无论什么人、用什么力量、采取什么办法让他休息，都是不可能的事，只好顺着让他坐下，为病人诊治。

到了11点，院长催他休息，安排好午饭，陪送他回家。我继续就诊，下午1点半看完所有病人，急忙到病房看女儿，没想到祖父又来看过女儿了。护士小刘见我就说：“老爷爷又来看过了，昨日处方不变，其中竹叶50g、生石膏100g、麦冬30g，我配好了，药在浸泡马上煎。”我又为女儿测体温，今日比昨日下降0.8度，女儿的烦躁感亦好多了，心里颇为欣慰。看完女儿再去看祖父，陪他洗澡，因祖父右上肩关节上举不便，又助他脱衣，帮他擦背按揉，泡好澡送他回家，把晚饭做好给他吃了，再去住院部陪女儿。

终于，女儿连服祖父嘱咐的上方3日，热退而脾胃调，2日内便出院了。  

祖父虽年达耄耋，但每天仍坐诊。因为他无论是个人行医或在医院上班时，总是一丝不苟，不厌其烦，和谐待人，所以找他看病的人太多了，他一到诊室均是忙个不停。迟吃饭或顾不着吃饭，喝茶解饥是常事。他总是把方便留给患者，自己忍受一点，他就觉得舒服。病人很多的时候，会挤满诊室，这时医院就会安排院里的后勤组来发号维持秩序，拿号排队才能就诊，若后勤组无人时，时任院长杨正涛、支部书记韩世职就亲自为老爷子发号。

有人不止一次问祖父：“退休在班这就不错了，又不多拿一分钱，还这么拼命工作，这是何必呢？”他总是面带笑容地回答：“人家小孩有病，没法才来找我的，总得帮人吧！”

我清楚地记得，祖父有一次在家问我们子孙，是什么原因才有了医疗和医生这个职业，我们回答说：“不知道。”

他面带笑容地说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人生下来原本都是一样，若从小不好好教育，善良的本性就会变坏。所以，人从小就要好好学习，区分善恶，才能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就是因为人有了爱，有了同情心、善良心、仁慈心、怜悯心，去关心他人、解救他人、挽救他人，才有了医疗、医院和医生。人若连同情之心都泯灭，那就不会有爱，不会有医疗、医院，就只剩交易，只有为利是图。有了爱，才有了医生。”

最后，祖父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医为仁术，医者不仁何为医也！医者必须有仁爱之心，医生的天职就是为人解痛祛病救命，以挽救他人生命作为终身追求的第一目标，这才可称为一位有益于民众、有益于社会、有尊严的合格的好医生。”

史功甫十八岁悬壶开诊时的照片

史功甫八十岁时的照片

史氏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