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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河而居

2019-03-22 08:23:49 兴化日报(数字报)

□朱秀坤

河是古河了,源远流长,汩汩不息——我家就在岸上住。

传说明朝有位状元便是从这条河里起航前往京城,走上仕途平步青云的。几百年的光阴逝去,一代又一代的浮沉毁誉、离合悲欢在河上演绎,又让河水流走,激不起多少浪花,流不走的便沉入河床,成了河的秘密。

滨河人家管不了那许多,只管河畔取水,埠头洗濯,偶尔也乘一回轮船或帮船走一回亲戚出一趟远门——如今交通便利不乘船了,有时则跳上卖菜船,挑挑拣拣地买西瓜买芋头买萝卜鲜藕。或停下来,看河水,看来往的船只,看三两只“油端子”(水鸟,学名小鸊鷉)在河上嬉戏,小东西才拳头大,一会儿钻一个猛子,一出水稍一愣神,打一个水花又潜入水中,像在跟你捉迷藏,惬意自在得很——除此之外,则是每日打桥上过,桥是连通河流两岸的虹。

我喜欢看河。雨天里一河氤氲雾气如水墨晕染,桥上的人撑了蘑菇伞花花绿绿地移动,河上有船穿过水雾缓缓航行,风过,雨斜斜,燕子叽叽喳喳,剪尾一扫便掠过柳烟贴水而过。只恨我不擅丹青,直接临摹就是极好的画了。晴好天气,有妇人在河边浣衣,莺声燕语地聊天,棒槌高高举起,橐橐捶上衣衫,一件件又摊在水上。人在桥上看,就如戏台上宽大的水袖,那青石码头倒成了她们的小小舞台。仰头,天是那样蓝;低头,水是那样清,两只白鹭歇在对岸单腿而立,忽而长喙入水,振翅而飞时,一尾小鱼已在喙间挣扎。

晚饭过后,河畔有人散步,独自或夫妻相随,或手里牵了狗,也有大人带了孩子放风筝,一只蝴蝶或金鱼在碧空里浮游。残阳如血,河水酡红,一艘船悠悠驶过。夕光中还有一只船或停或行,船头是汉子拄了长篙在扒河蚌,船艄有炊烟袅袅升起,仿佛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一时间有乡愁从心头升起,恍惚又回到故乡的那个水码头……

河边的树也长得好,春天的野榆满枝是榆钱,深秋的乌桕红似火,盛夏的枫杨挂起一串串小馄饨,隆冬的法桐裹了一身雪,枝头还有小铃铛迎风轻摇,树下有只大船积了半船雪,鸣着汽笛逶迤向不知名的远方……最数早春的垂柳飘逸妩媚,才黄半匀的新芽小鸟翅膀似的张开,清新如孩子的眼眸,根根柳丝像少女的小辫,尽力往那水面够,够着了还要晃荡两下,要钓小巧的游鱼。只是一旦细雨濛濛,水烟迷离,雾气蒸腾,垂柳皆似注满深情,在柳枝下行过,望前方一舟似芥,倒叫人想起久远的情,过去的景,让流水淘走的人与事,蓦然就忆起一句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心中猝然一动,甚至一痛,面对时间的流水,谁能做到心如古井无波澜?

河边也有罾网,四根竹竿撑开,没于水中,一网收起,便是真正的出水鲜了,却不见有人守网,想来多半是闹着玩的。半夜时分,还见有船从河上行驶,睁开两只猩红的眼,如神秘的黑兽无声走过。清早再见,船上人家已端着饭碗,一只黄狗面对赶早市的渔船快乐地吠叫,水面轻笼着薄纱似的雾,又是一个鲜亮的早晨。

水湄常有人垂钓,夏日早晚还有人在桥上钓鱼,撒网。有了收获,便有闲人围住,赞扬品评一番。便是下雨天,还见有人在岸边垂钓,头戴笠帽,一身雨衣,一根长钓竿伸出去,雨再大再猛,也奈何他不得。那种执著与痴迷是叫人佩服,更佩服他专注其中物我两忘的境界,手不动,竿不动,人不动,手指上的脉搏也流传到钓竿上。目光炯炯盯住水中的浮子,一心期待鱼儿啜食的瞬间,或许他根本就不用目光去盯,用心便是。斯时,人不言,水无语,鱼儿隐在水中,河上一片淅沥之声,仿佛世间一切已不存在,唯有一个专心致志的钓者,唯有一只钩落在烟雨之中,天地之间俱是一片禅意。

若有明月当空,撒下银色清辉,河上铺了粼粼波光,如新铸的银币在轻轻跳动,看水中的月,天上的星,多么恬静的一个夜晚。

月亮升高,人家都睡了,想必河畔的树与鸟也睡了吧,梦中还能听到一两声鸟的呓语,还有鱼儿在水里的对话。但河水从来不睡,依然平缓流淌,从远古流来,又向未来流去,和着古城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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