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阳儒医胡士廉

（下）

■/朱 杰

胡士廉精于篆刻，他镌刻了一百方含有“寿”字的形状不一的图章而成《百寿图》。为了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地创作这组“百寿”印章，居然狠下决心戒了十几年的烟瘾。印文均为祈寿祝祷吉祥之词，拓印时，加注释文及出典，如“饮且食兮寿而康，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春酒介寿俱徜徉，蒲道源《新曲米酒歌》”“尧舜行德则民仁寿，董仲舒策”等。

第一方椭圆形印“帝命寿天下安（典出《星经》）”，左右神龙相抱，栩栩如生。这方印随同百寿图印谱经余井塘（1896－1985年，江苏兴化人。“五四”时期创办《平民周刊》，留美期间主编《少年中国晨报》，历任江苏省民政厅厅长、国民政府教育部常务次长等）先生推荐参加了首届“巴拿马万国博览会”（美国旧金山市举办，1915年2月20日开展，12月4日闭幕）。胡士廉为此感到自豪。百寿图印谱运刀自然，古穆典雅，题字端庄，气韵生动，一经问世，引来好评如潮。吴东园题诗八首，赞之“贞珉千载寿，大集百家言。”“刀圭医国手，金石济人心。”袁昌和赞其“胡君兹印别有情，借以祈祷天下寿”。朱星白题诗有“学宗安定传经义，术擅岐轩补太和”二句，称赞他不仅以仁心仁术济世活人，还能以诗书画印美意延年。绛珠题《浣溪纱》一阙，祝贺他的篆刻艺术走出国门：“耀手花笺百帙红，吉金乐石振宗风，神奇工巧药笼中。铢两称匀分燕雀，图书列证注鱼虫。儒林文苑赏心同。寿阅期颐福禄康，老人星本近文昌，延龄酒注橘泉香。有翅自飞瀛海远，不胫能走道途长。十洲三岛郁苍苍。”吴东园、陆野衲、陈蝶仙在报刊上联名介绍了胡士廉的艺术成就与润格。

胡士廉的妻子戴佩兰女士是一个聪慧贤良的女子，巧于女红绘事，懂得中药加工，“晓窗频捣药，寒夜为缝裳。”相夫教子，夫唱妇随，美满姻缘令人羡慕不已。让胡士廉无法接受的是，妻子竟突然撒手人寰，恩爱夫妻不能白首，从此阴阳相隔。中年丧妻，给胡士廉带来了无边的伤痛。

1946年，胡士廉再赴无锡，这一次，是为了探望患肺病的长子。战火纷飞，道阻且长，自此，他一直在他乡苦度余生。经济拮据，却不肯放下面子向朋友伸手。经无锡梁溪三挚友荣柳泉、蒋益三、徐涤心（荣伯英的兄弟、子舅、连襟）相助，无锡名流徐渊若、李惕平、钱孙卿、荣德生（荣毅仁之父）、厉哉生、厉丙生、钟荣庚等四十人联名推荐，为胡士廉贴发了《行医启事》。胡士廉靠行医所得微薄的诊金收入糊口，荣柳泉还帮他卖字画。

67岁的胡士廉在《论语》半月刊（林语堂、郁达夫等先后任主编）发表散文《我之癖好》，文笔新奇，立意独特，另类幽默，令人拍案叫绝。文章开篇写道：

佛说：声色香味触法。我于此也，均有嗜焉：皮簧一曲，是我所好；模特数帧，是我所爱；香水与花，我所乐也；熊掌与鱼，我所欲也；抚美人之玉臂，殊多逸趣；究人天之玄学，亦具雅兴。岂非糟乎？不亦快哉！然我最大之癖好，别有在焉。

这三个所谓最大的癖好，完全出人意料之外，居然是——打嚏、挖耳、譬诸观剧。

“打嚏”一节俏皮、滑稽、冷嘲，尤其“颠覆三观”：

人当独居之日，纳闷之际，对漆黑之一团，每吁嗟以三叹。生而无聊，死又不甘；阅报则心存胡说，读书则味同嚼蜡；坐立既感不安，谈论苦乏对手。当是时也，真所谓上天无门，入地无路，如无排遣，何以消磨？于是诸君勿躁，法宝来也！

法宝唯何？曰：纸一片，指数捻；捻之成捻，细且长焉；纳之于鼻，徐而缓焉。未几，捻尖既入鼻孔，鼻膜斯生奇痒：初则易受，既而难煞。精诚为之怳惚，意飘飘而欲仙；正气为之动荡，情岌岌乎可危。头仰而不知其所终，口张而莫名其所以。双目惺松。宛如初醒之新妇；四肢松懈，直似垂死之老牛。……沆澨之气斯至，霹雳之声随来。轰然一响，百骸如遇地震；悄然半晌，周身似遭天击。如窗外而无喧嚣，犹余黄钟之嗡然片刻；更眼前而有阳光，还现红尘之斐然万点。于是颓然而坐，静观万变；默尔而思，顿悟一贯。窃以为楚王叱咤之音，未必逾此；庄生蝴蝶之梦，当亦犹斯。情急则登徒之情，亦类类乎？态丑则冒失之态，盖比比然。况以先贤，有孟子浩然之气；比诸往哲，具释氏蔼如之心。美乃美在舒筋骨、畅气血、平肝火、清神志，难则难在人不知而道行、鬼不觉而理存，此之谓四美具、二难并。其道维何？曰打嚏耳。

看似荒诞不经，实际上笑中有泪。胡士廉借鉴了鲁迅杂文及小说《阿Q正传》《狂人日记》的写作手法。这是他心灵的吟唱，也成了生命的绝响。

1952年，胡士廉在无锡逝世，享年72岁。他的棺柩由长子迁回故乡刘庄，葬于紫云山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