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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母亲在老屋

2022-05-06 08:35:12

□陈荣香

能带着父母返回老屋居住是我许多年的心愿,今年正月初八,母亲不小心摔了一跤,可惜父亲前年年底去世了,母亲在医院做了微创手术回家后不久,我就带着母亲回到老屋静养。我在这儿出生,也在这长大,这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从未曾离开。

老屋后面是几亩农田,屋前是一小块种着蔬菜的园地,园地前是一条没有船只行驶的小河。这儿只有五六户人家,尽管主屋200米之后是从镇区穿过的351省道,但这儿特别宁静恬适。碧蓝的天空,缓缓流淌的河水,桃花的粉,梨花的青白,大片油菜花的明黄和远处深绿色的麦田。早上和傍晚许许多多的麻雀聚集在院子的前后叽叽喳喳、此起彼伏、密集地欢叫,宛如天籁。回到老屋,好似回到生命之初。

回到老屋,最奢侈的是满院的太阳,我每天第一件事是把要晒的衣物、餐具等生活用品全部拿到太阳底下。院子西侧有两条长长的钢丝悬挂着衣被。在院子的东侧南端,有一水池,水池的北面架着一块长长的包着白铁皮的木板,风雨把木板清理得干干净净,餐具一洗完直接放在上面晾晒,能闻到餐具上太阳的清香。

母亲摔倒髌骨骨折,医生说因为岁数太大,经不起摔打,几次在生死线上挣扎,刚到老屋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只能正面躺着,每动一点都要他人抱着轻微移动。后来她用双手撑着帮着借力,渐渐地自己能动下全身,能坐在床上坐一会儿,能侧在左边睡了,能侧向右边睡了。母亲的身体只能慢慢恢复,她身后叠起的被子、抱枕和衣物一一地少了,现在只剩下一对枕头。有一天傍晚,母亲疼得忍不住了,一声接一声地呻吟,我把母亲揽进怀里说,不哭,你唱,唱比哭好。可能母亲疼得实在没有他法,她真的开始哼唱了,一首《十二月探妹》从头至尾,哼几句歇一下,继续哼,唱完后安静地睡了。

父母亲共有六个子女,我是父母的第六个孩子,这是我第一次听母亲唱歌。在我的记忆里,就没有关于母亲珠圆玉润、年轻风华的记忆。母亲生我时已接近中年,生养六个子女,使母亲吃尽苦头,父母生养我特别不易,他们年老时,我刚长大成人。母亲习惯于隐忍、沉默,她侧躺在床上,身躯像小孩一样大小,身上每块肋条每根骨头轮廓分明,疼痛使她的五官都变了形,她轻哼小调,声音低落,旋律哀婉,循环往复,原来母亲和所有女子一样,内心深处曲折波澜。

我有时逗母亲,问她是谁,她会告诉我她是妈妈。我纠正母亲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她瘦小的脸,花白的乱发,一脸傻懵,想不通她为什么在我面前要直呼自己的姓名。她这一辈子,是六个子女的妈妈。她姓啥叫啥一点都不重要。父亲虽然去世了,可是于母亲,父亲从未走开。那一夜,迷迷糊糊中,她痛醒了。我从背后轻轻地托起她,用右手慢慢地替她按摩。“去倒茶给你爸爸喝啊!”她斜睨双眼侧转向我,我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又催促,“快倒茶给你爸爸喝啊!”我抱了抱母亲,摇了摇,伏在她背上不能言语。夜深人静,万物进入梦乡,只有她深夜难眠。

母亲摔倒做微创手术至今两个多月了,现在得托着她慢慢地走路,如扶着刚刚蹒跚学步的孩子。母亲能恢复如初,生活自理?我不硬性强迫她做各种康复训练,让母亲坐在轮椅上,带着她看初升的太阳、西去的晚霞,尝她爱吃的小吃,走经常去的田野,记忆里的巷道,给她温暖和呵护。我想生命不在于长短,重要的是生命的尊严,和母亲一起在老屋,和母亲在一起,我和母亲都是单纯天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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