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 夏

哥，你真的决定不洗澡了吗？小树吃完了最后一口雪糕，舔着嘴唇问。

那当然，大丈夫说话算话。默乌说。

他们已经看到了八桥镇棉花收购站的白墙。再走几步，就到棉花站了。棉花站宽阔的广场上，有几个孩子在玩耍。默乌一眼就看到了黑泥鳅。黑泥鳅也看到了默乌。自从上个月，两人打了一架，到现在都没有见过面。现在是冤家路窄。黑泥鳅转过去对几个小子说了一句什么，几个人都对着默乌的方向笑了起来。

哥，西瓜摊今天没有出摊啊，我们走吧。小树急切地说。

果然平常摆在棉花站广场上的西瓜摊不见了。原来的位置上面晒满了棉花。估计是棉花站要曝晒陈花，跟西瓜摊打过招呼了。

默乌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广场上的气氛忽然凝重起来，刚刚笑得前仰后合的小子们都停了，一齐看着向他们一步步走来的默乌。

一共六个人。默乌默数着。黑泥鳅，哭宝子，赖宝，四眼，还有两个不认识。

默乌和小树走到了黑泥鳅他们跟前。默乌停了一下，眼里没有黑泥鳅一伙，看了看摊了一地的棉花，对小树说道，卖瓜的今天没有出来。我们回去！

小树很紧张，跟在默乌后面，那条瘸腿瘸得更厉害了，不停地在原地划圈，脸上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挤来挤去，显得非常滑稽。

黑泥鳅那边爆发出一阵怪笑。

小瘸子，挤眼子，一看就像打摆子。几个人同时喊了起来。

默乌回头看看小树。小树更紧张了，手脚都不听使唤，就像跳舞一样。他们越喊，小树越紧张和尴尬，他已经哭了。

黑泥鳅边学着小树的样子边重复，小瘸子，挤眼子，一看就像打摆子。

黑泥鳅，你妈才打摆子。默乌吼道。

你妈才打摆子，黑泥鳅回骂过来。赖宝上去推了一下小树，小树跌坐在了棉花堆上。默乌一脚踹在了赖宝的小肚子上。赖宝蹲了下去。黑泥鳅的腿扫了过来，默乌躲了，一拳反砸了过去。黑泥鳅也躲了过去。随后他和赖宝一起扑向了默乌。默乌被扑倒在地。赖宝压到他身上，黑泥鳅也骑到了他身上。哭宝子骑到了小树的身上。两人只能抱着头，任对手打了。

黑泥鳅抢走了默乌身上的钱，又踢了他一脚。默乌疼得站不起来，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缓了缓，爬了起来。小树也站了起来。默乌仔细看了看小树，发现他身上好像并没有受伤。哭宝子可能并没有真打，他只是害怕黑泥鳅。默乌替小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说道，小树，你记得是哪些人打你的了吗？

小树的眼睛里还含着泪，说，我知道，先是赖宝推了我一下，然后是哭宝子把我压在了身下，他还想脱我裤子，我咬了他。

好，小树，你记住，哪些人欺负你的，我们下次要还回来。还有，这件事情，不能告诉爸爸和妈妈。你记住了吗？

小树看到哥哥身上有血迹，叫道，哥，你身上有血。默乌低头看了看，自己并没有受伤，想是自己的拳头砸到了黑泥鳅的鼻子，他是出了名的烂鼻子，一个喷嚏都能打出鼻血。

夏天的水泥地灰尘很多，经过了刚才的打斗，两人脸上身上都是灰。棉花站门前的“后泊”，水波粼粼，呈现出绿玻璃的迷人颜色。默乌心有点痒了。我们下河洗澡吧，正好把身上洗干净，爸爸妈妈才不会骂我们。八桥镇人管下河游泳也叫下河洗澡。

默乌和小树就往水里走。水真清凉啊，一下水，兄弟俩就忘记了刚才的不快。两人畅快地游了起来。下了水，再也看不出小树是个小瘸子了，相反，在水里的小树像个小餐鱼，摇着尾巴欢快地游来游去。默乌游了一会儿，把短裤也脱了。让小树把短裤也脱了，连同两人刚刚脱下来的脏衣服，放到隐在水里的水泥台阶上踩。此刻，棉花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兄弟俩在水里。默乌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人之后，从水里直起身，走到台阶上，黑黝黝的皮肤，上身是个背心形状，下身是个短裤的形状，不仔细看，还以为他穿着衣服呢？小树偷偷地看哥哥，从今年开始，哥哥换衣服的时候，都不准他看了，连洗澡都背着他。这次，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他终于看清了默乌背着他的原因。

默乌将两人的衣服洗好，晾在码头的铁栏杆上，迅速地沉到水里，一个猛子扎到了小树跟前。

小树，你刚才是不是很害怕？小树踩着水，有点羞涩地点了点头。他们喊你小瘸子，你是不是很生气？小树不说话，踩水的脚步有点乱，浮出水面的身体开始摇摆。

以后要是再有人这么欺负你，你就打回去，知道吗？

知道了。

你是我弟弟，谁也不能欺负你，知道吗？

知道。

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他们知道你为什么瘸，他们就不会再笑你了。

哥，我不想告诉他们。

好吧，那就不说了。

我们比赛，看谁先游到那个浮标，默乌指了指前面一百多米的一枚白色浮标。

预备——开始，默乌喊口令。小树一个鱼跃窜了出去。默乌等看到小树上来换气，才跟了过去。小树在水里的速度还真不慢，真像条灵活的小餐鱼，又像一枚挤上水面的小鱼雷。默乌跟在后面，能够看到小树泛起的白白的脚巴心。

小树赢了。他回头看哥哥，在离他两个身位的地方，缓缓地游着。小树不高兴了。

哥，你又让我！

默乌也游到了浮标边，抹了把脸，说道，我没有让你，你确实游得快，估计是刚才打架把力气用光了。我们休息一下，往回游的时候，再比一次。

这次，兄弟俩几乎同时到达了挂着衣服的栏杆边。

默乌说，小树，两次成绩加起来，你还是第一。

小树有点高兴了，他发现哥哥还在让他，不过，哥哥也不敢让得太明显了，不然，自己会把他甩得没影的。自己的瘸腿在水里，一点也不影响速度，根本就感觉不到那是一只瘸腿。

两人上岸把衣服穿好。

我们回家吧。默乌说道。他发现棉花站的人正远远地向这边走来，准备收棉花了。

太阳已经没有刚来的时候厉害了，光晕渐渐染了点红色，有风从“后泊”一望无际的水面吹来。

默乌说，小树，你说我们要不要跟爸妈说钱的事情？

当然要说啊。

怎么说呢？打架的事情，肯定不能讲。讲出来，我俩就死定了。

就说，我们去买西瓜，钱被黑鳅鱼他们抢走了。

也不能这样说。

默乌沉默了下来。收棉花的人越走越近了，其中竟然有小雅的妈妈，而且小雅也跟在妈妈后面。

默乌看到小雅，心里和脸上一下就躁了起来。

小雅也看到了默乌。

小雅说，默乌，默乌，你到棉花站干什么？我老远就看到你了。她又指了指一边的小树，这小屁孩是谁？

小树被这个漂亮的女生指着，心里又紧张起来。一紧张，他就挤眼，那只坏腿开始划圈，看上去简直就像喜剧演员。

小雅很奇怪地看着不停划圈的小树。他是谁，怎么像个怪人？她向默乌发问。

默乌低声说，是我家邻居，腿有毛病。

小树听到了，低下头，平静了下来，不划圈了。

小雅的妈妈叫她跟上去。小雅对着默乌说，默乌，这个暑假，我妈妈让我到棉花站的办公室写作业，那里有空调，你如果有空，也一起来写作业啊。

默乌点点头。小雅小跑着追上了妈妈。

看小雅走远，默乌赶紧追上默默向前走的小树。

小树。默乌喊道。

嗯？

就跟爸妈说，钱被我们买雪糕了。

好。

小树！

嗯？

那个女生是我同桌，叫小雅。

哦。

小树。

嗯？

我决定了，早上跟你说的事情不算数了。

为什么？

太脏了，还是想想其他方法吧。

默乌说着，拉起弟弟的手，他发现弟弟的手干干净净，就是微微有点发凉。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