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上的大麦茶
□张学诗
不久前,于小镇的超市,见一袋袋大麦茶,在架子上摆着,甚是惹眼。
许是进入炎热的夏天了,这些消炎祛暑的大麦茶,也就受到了人们的青睐。
看着透明的塑料袋里,那一颗颗泛着咖啡色的麦粒儿,我又想起了,带着些原始的况味的,它们最初的出身了。
麦收时节,我舍上的故乡,无论是收割着的一望金黄的麦野,还是晒着麦子、麦草的烈日下的土场,都会散发着大麦茶一缕缕淡淡的焦香。
记得,还是上小学的时候,每到麦收季节,学校总要放夏忙假,每当此时,我总会给老队长安排,去队里的麦场上,帮着晒麦、晒草的。
负责场头的,是被乡亲们称作“场头组长”的徐三爷,50多岁了,虽说消瘦,却很精神;夏场,或是秋场,他在这场头上负责,已经有好些个年头了。
麦收,或是秋收时候,女劳力要收割,男劳力要挑把,这场头,也就只能是些老老小小了,这些就是徐三爷手下的兵。
正午过后,太阳特毒。在日头下翻过一遍麦、一交草了,徐三爷便让我用放在场头的箕畚,端一大半晒干了扬清了的麦粒儿,跟着他去晒场的边沿,那一口用砖砌成的锅灶旁。
接下来,我用麦草烧火。红红的烈火,在肆无忌惮地舔着那一口大铁锅的锅底,也烤得我热汗淋漓。待到铁锅烧红了,徐三爷便把那大半箕畚的麦粒儿,一起倒进锅里,再用锅旁的那把大铁铲,一遍一遍,用力地翻炒着。一小会儿,麦粒儿就变得焦黄,散发出一丝丝的糊味儿。
早有人从河里抬来了一大桶水。徐三爷接过木桶,吃力地把水倒进了麦粒儿已经焦黄了的铁锅,只听“嗤——”的长长一声,这水和麦,也就开始了它们最初的交融。
再接着大把大把的烧火,直到把水烧开。只见一颗颗焦黄的麦粒儿,在满锅的开水中快活地翻滚着,那带着些麦味儿的一股股淡淡的焦香,也在这晒场上缕缕地飘散。
徐三爷用铁勺舀起了一勺水喝着,那沟沟壑壑的脸上漾起的笑意,也便肆意地流淌。
他说,“这么热的天,在这么毒的日头下,割麦、挑把,没个大麦茶,怎么受得了?”
于是,徐三爷让我,和另外一个也是毛头的少年,抬个茶桶,再在茶桶里,丢两个茶碗——这些,也都是在晒场上的仓库里一应的备下的,抬到麦田里,给那些已然是渴疯了的割麦的、挑把的,一人一碗,惬意地喝着。用徐三爷的话说,这大麦茶,养气,提神,又解渴呢!
——这就是那有些遥远的年代,在炎炎的夏日里,属于我舍上的场头与麦野上的大麦茶了。
那焦黄焦黄的麦粒儿,那带着些麦味儿的一股股淡淡的焦香,让我开始品味到了属于生活的最初的本真……
我也品尝过从网上购来的大麦茶;纯是纯了,雅是雅了,可总也喝不出,毛头少年时,于舍上的场头,我曾经喝过的大麦茶,那一种带着些焦香的原始的况味儿。人说“时位移人”,一样的,这“时位”,也可以“移麦”吧!这大麦茶,本就该属于赤日炎炎的田野与场头;失却了这样的背景,也就失却了它原有的真味了。
当年的舍上,给乡亲们称之为“场头组长”的徐三爷,已经作古三十多年了吧!但愿,由他执铲的,那舍上的大麦茶,还能一年一年、一代一代地传承,尤其在这炎炎烈日下满眼金黄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