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牛草
□戚月和
里下河农村有句土话,叫“有得忙,没得喠(喠就是吃的意思)”。
老水牛也一样,在没有机器耕种的艰苦年代,抢收抢种季节农活多,队里实在腾不出劳力出门刈青草,老牛只能可怜兮兮地嚼着去年的枯穰草。
从春天耕耙花草田,到夏季耕翻大麦茬、小麦田,辛苦劳累了几个月,已经精疲力竭的老水牛,终于捱过了大忙,开始歇伏调养,待早稻收割后再继续耕作。
这时队长不管田里农活多忙,雷打不动,任凭炎炎热日,刮风下雨,每天都要抽出三四个劳动力,专门刈些青饲料,供养那几条勤勤恳恳、劳苦功高的老水牛。
刈牛草,家中有老人小孩需要照顾的妇女不便出行,队长就专门安排几个年轻小伙、大姑娘轮流出门。
记得刚放暑假时,轮到姐姐刈牛草,晚上我就兴奋得睡不着,夜里盼着天快点儿亮,天亮时我就能跟随姐姐到很远的圩外去寻猪草了。
姐姐肩背放有磨刀砖的草夹子,怀抱装着白米饭的搪瓷缸,内有一小碗炖鸡蛋,手拿镰刀,领着我直奔社场边停靠的小木船。
一会儿人到齐了,永和大哥、稳銮、春銮、姐姐和我共五人一起出发了,大哥哥撑着船,姐姐们将磨刀砖拿出来泡泡水,蹲着磨刈草刀,小船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逆水向西,直奔圩外安丰西南方向。
坐在小船上抬头望去,晨曦中两岸水稻田、河坎上的黄豆苗,在大哥哥一篙又一篙有力地挥舞下,急速向后退去。
出门的头天晚上,母亲就照应了“早晨上船,不要瞎说,看见野兔、野鸡,不能大惊小怪,要装作看不见”。
永和埋头撑船,姐姐们低头磨刀,一句话也不说,大哥哥的剐草刀头天晚上就磨好了,他晓得队长安排他撑船带队,负责大家的安全,责任大呢!
我抿着嘴,睁大眼睛,怀着紧张而又期盼的心情,悄悄地搜寻着两岸,真希望能有妈妈所说的野鸡、野兔的出现,左顾右盼一直到圩外孙家舍前的乱坟场河边,也没看到野鸡野兔的身影,不免有点遗憾!
随着小木船靠岸,东边的太阳也已露出了笑脸,姐姐们这才叽叽喳喳,爬上岸直奔长着青草的地方而去。我拿着小锹,拎着篮子,紧紧尾随姐姐的身后,寻找那还带着露水的猪草。
那个年代由于化肥短缺,庄稼的当家肥,全靠河泥与青草沤制而成的泥渣。姐姐们背着草夹子在沟渠边、坟茔旁、河坎上不时弯腰挥刀,匆匆地刈着稀稀拉拉的野草,大哥独自一人寻寻刈刈,并不时抬头看看,姐姐们远去的身影与河边小木船旁竖着的竹篙,全在他的目视范围之内,姐姐们刈的草多了,他会前去帮忙背上船。
清晨着急出门,早饭吃的不多,一通转悠后,肚子饿了,惦记着那搪瓷缸里边的白米饭与炖鸡蛋,也不与姐姐打招呼,爬上小木船,用勺子挖点饭,舀着薄溜溜的炖蛋,独自享用起来。
随着太阳的升高,木船中舱内的青草也渐渐多了起来,中午时分,气温上升,似火的骄阳,晒得人皮肤发烫。大家肚子也饿了,上船后,将小船撑到河边的树荫下,永和大哥捧着盛在二龙盆内的米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稳銮、春銮姐姐也拿出自带的中饭与老咸菜,津津有味地吃着。姐姐低头吃着搪瓷缸内的米饭,口干了喝点河水。
河坎上的苦楝树,像一把硕大的遮阳伞,枝枝丫丫伸向河中,树荫下水面上吹来阵阵凉风,众人尽显疲惫,永和大哥打起精神带头上了岸,到了稻田边,刚刈了一刻,远处跑来一位大男将儿,厉声喊叫“那个叫你们刈的,不能刈,昨天才打药水的,快走”,吓得姐姐们不知真假,刈好的草也不敢要了,慌慌张张,匆忙上船离去。
小船向西南越行越远,沟渠边的杂草也多了起来,姐姐们着急着忙地刈着,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位老者:“不能刈,快点走,队长望见就没得命了。”姐姐们赶紧将刈好的青草背到船上。
姐姐们背着草夹子,在东追西赶的吆喝声中,不断转换地方,饿了吃点木船夹舱内苫在青草下的米饭,渴了趴在船帮上捧点河水喝喝,兜兜转转太阳快要下山了,大哥哥招呼一声:“回家去吧。”众人背着草夹子爬上船,一路顺水往回赶。
看着船上高出仓口的青草,几个姐姐怕完不成斤重,有点儿发愁,我陡然冒出一句:“舀点河水浇浇。”憨厚本分的永和大哥缓缓地说道:“不能,浇了水的青草,容易发热,老牛吃了会有病的。”这时姐姐们七嘴八舌,嘻嘻哈哈地想了个主意,草夹子上系个小绳,让春銮抬秤,踩住绳子,分量就能重点,反正负责称草的场头组长是春銮的父亲。
小船行至场头,姐姐与稳銮,负责用草夹子往岸上抬草,永和、春銮负责抬着套在大秤绳鼻子上的竹杠,春銮一只脚悄悄踩着细草绳,眼睛瞄着自己的父亲。
瘦瘦矮矮的场头组长,检查着草夹子内新鲜的青草,见无杂质又无水分,满脸笑意:“嗯,好了。”
“差不多,差不多”,认真负责的场头组长晓得,他家丫头脚踩着细绳子呢。
如今水乡农村早已不见了老牛耕作,我那剐牛草的姐姐也离我而去,剐牛草则成了我们这代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