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兴旗

仓，因有折子而成了仓。折子是粮食的家，粮食是折子的收成。

农谚说：稻上场，麦进仓。麦子没有装进仓库，不能说到手的庄稼。仁福今年的麦子丰收了，经过割、运、脱、扬、晒几道程序后，随便拣一粒麦子放到嘴里，“格蹦”牙齿被硬碰硬地斗了一下，黝黑的仁福咧着嘴笑靥如花。

国家的定购数会计早就张榜公布了。仁福五亩二分地小麦收了不到六千斤，亩产平千斤出头。他中午就约好仁明等兄弟明天一起去粮站卖公粮。看着麦堆就像一座小山一样，仁福心里滋润极了。

仁福望着留在场上仍像山丘的麦堆，如何折麦，成了一桩心事。

里下河农家正常都是三间房，粮食正常都是折在堂屋。堂屋北墙中央摆放着家神柜，两边空处折粮食。折粮食还是有点讲究的，大缸里倒满粮食后，沿平缸口卷放着芦苇编的折子，一担一担地往里倒，一边倒粮食，一边继续将“折子”围起来，同时向上方移动。一卷一卷“折子”接着围，直到有一人多高，这样一个粮囤就围成了。芦柴“折子”，通风透气性能比较好，囤的粮食不易发霉，囤的大小、高矮，也可以控制，非常方便。围囤子是一项技术活。

去年的仁福因有不会编折的困惑，考验着刚刚分家的仁福的智慧。不会放也必须放，这是生存的基本素质，他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将新收的麦子往大缸里倒，待到平缸时，他们夫妻俩慌了神，这折子怎么放呀？管它呢，随手往缸上一放，一圈下来用绳子一扎，接着，顺势往里倒麦子，结果，麦子越往上，麦折越尖。事后，他才知道，原来是将折子放反了。

大集体的时候四爷是放折高手，折粮的时候四爷是最有话语权的。他说这粮堆要圈折子就几圈，他说折子不够就不够。四爷折粮也是苛刻。有时他说折子够时，他会将折子的重合提升到最小部，整个折子像个圆桶直直的。如果他说不够，折子在他手里会往堆里死插，而这时的粮折像个大碗一样，底小口大。

仁福决心请名师。麦船靠到门前码头，四爷已笑呵呵地站在码头，帮仁福扯桩绳，带好船。帮着仁福装满一担麦，一前一后地挑进家门，仁福到堂屋大缸边停下，卸下扁担，弯腰端起一头往缸里一倒。几担下来，缸里快被麦子装满。四爷从仁福手上接过折子说：放折子的技巧就在于顺时针，还是反时针。顺时针的折子是越放越大，而你去年是将折子放反了，自然就越放越尖。

四爷说得正得意的时候，随手将折子放反了，当时只顾忙着与仁福将麦子一起抬倒，一担麦子下来，他再顺手放折时，才发现折子反了。

还有补救的办法，只好等到这圈折子放完，重新放新时就要多浪费了一圈折子。反圈折子和缸口一样，直直地向上，直到第二圈折子加上时，麦堆才慢慢地延伸开来。

那年秋天，仁福的儿子过周，孩子的舅舅被仁福恭恭敬敬地请上了东北角的上首席位。一般人家都是坐上此位置时，正好卡在缸与家神柜之间，浑身不舒服。那天孩子的舅舅坐在桌子北边一点也感觉不到逼仄，他心情一好，酒也多喝了几杯。坐在旁边桌子的四爷趁兴起哄，来撺掇着他喝酒，问舅舅今天坐桌子感觉如何？告诉舅舅后面的麦堆是他折了，晓得今天舅舅要来坐桌子，故意把折子放反，让舅舅坐得舒服好喝酒，结果把他自己喝多了。

仁福因麦子进仓挠头的事多呢。那年他家饲养一头母猪，特意将一亩半地种了大麦，留作母猪生产之用。乡谚说：大麦上场小麦黄。大麦上场时地里暂没有急活计，早晨他不慌不忙地将谷场打扫干净，让阳光晒热谷场表面，在他秧池里小秧加过水后，太阳的温度也上来了，立刻将过扬净的大麦出晒，厚度摊铺在两寸左右，个把小时翻动一两次，使大麦受热均匀，水分迅速散发。大麦经过曝晒后，满场的人都认为麦已干，放个半年都不会转潮发霉。五六担大麦他直接从场头挑到家倒入厨房的大缸。

圈里的母猪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缸里面上的大麦淡黄地显摆着，仁福欢天喜地收完小麦插好秧，躺在床上数着卖小麦的钱时，母猪一口气生了13头仔猪，望着圈里活蹦乱跳的仔猪，赶紧扒大麦去轧给母猪补养，三畚箕扒下去来，底下大麦全都粘成饼状。此时他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四年前缸被他母亲腌过青菜，容易返潮，不易储存粮食。

折子，那些故事像一面镜子，在这面镜子里有村庄，有房子，有成败都在岁月里折射出来。镜里外有两个世界，一个在折里，一个在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