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上社屋
□张学诗
平面的社场,立体的社屋,那是我,已然消逝了的舍上的故乡,一个个乡亲的心中,一幅幅总不会消逝的影像……
社场,又称晒场,一二十亩平坦坦光溜溜的土场,那发生在晒场上的一幅幅鲜活的人和事、景和物,于舍上人,心心相颂、口口相传了至少半个世纪了吧!
半个世纪前,那还是公社化时期,哪一个生产队,没有社场?有了社场,又怎能没有社屋?那可是一个个社员共同的家。
记得,小时候,舍上的社屋,是稻草盖的土坯墙,狭狭窄窄,颇为寒酸地立在社场的中央。
可寒酸归寒酸,每到收获季,那一片平坦坦光溜溜的土场上打下来的小麦水稻、黄豆赤豆绿豆、芝麻玉米高粱……哪一样不是收藏在这寒酸的社屋里呢?
还记得,舍上的乡亲,挂在嘴边的那一句乡谚:“稻上场,麦进仓,黄豆扛在肩膀上……”说的收获季,稻子上场了,麦子进仓了,黄豆拔好、捆好,扛在肩膀上了,这些稻麦豆,才真正算得上是属于你的收获。
待到麦子进仓了,稻子进仓了,黄豆赤豆绿豆、芝麻玉米高粱进仓了,那并不宽敞的社屋,也就越发地拥挤了起来。
虽说,这些五谷,不是一个收获季,还有,要交的公粮、社员的口粮,也会很快的上交和分发,可不管怎么说,它们总会有交汇在一起,哪怕是短暂的时候。
于是,一个个社员,经过那土墙草盖狭小寒酸的社屋,总会喃喃地自言自语:“要是有个高高爽爽、砖墙草盖的社屋就好了……”
许是社员们因为渴慕,就这么随意说的一句话,引起了老队长的深思,多少个晚上,他翻来覆去地想,是得有个像模像样的社屋了;于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他召集大伙儿在晒场上商议。
新建社屋,社员们哪一个不举双手赞成?盖屋的稻草好找,秋收了,随处都是;可砌墙的砖头呢?队里缺钱啊!拿什么去窑厂买?
这时,老队长好似胸有成竹地说,没钱不要紧,我们可以用收小麦扬下来的麦稳子,到窑厂上去换啊,这麦稳子,窑厂需要,它可是烧砖头的上好的燃料呢!
麦稳子,包裹在小麦上的壳,待到小麦成熟,也就即将与麦粒儿脱离;麦把上场,脱下小麦,木锨一扬,这麦粒儿、麦稳子,也就各自分堆地聚集了。
社员们七嘴八舌,都夸老队长的主意好;那成堆的麦稳子,还正愁没办法离开场头呢!
说干就干,第二天,就把在场头河边堆着的麦稳子,一箩筐一箩筐地装上一条5吨的水泥船,三四个社员,摇着橹,拖着纤,驶过阵营港,进入北界河,一路扬帆,朝着二十里外的大冈砖瓦厂驶去……
高中毕业,刚刚回乡务农,我也是这麦稳子换砖头的队伍中的一员。
记不清在炎炎烈日下,抬着一箩筐一箩筐的麦稳子,热汗淋漓的艰辛了,只知道,当窑厂的师傅把一担一担的红砖,挑到水泥船上,我们四个一放,码着砖头的时候,同样是热汗淋漓的脸上,是尽情地流淌着欢乐的笑意的……
就这样,用麦稳子换砖头,换了一船又一船,一方方地码在场头上。
要建社屋了。“拆屋一顿饭,砌屋动陈粮”,这建社屋,可不是个小工程;况且,正值抢割早稻、抢插双季稻的双抢时候。
就这样,队里一大半的劳力,在田里抢收早稻、抢栽双季稻;一小半的,则在建社屋的工地上做小工,和泥、抬泥、搬砖。建社屋的场头,双抢的田间,两班人马,轮流着转。
砌墙的瓦匠,请的是方圆几十里很有名气的都师傅,二三十岁吧!砌起墙来,眼到、手到、心到,引得从田里收工回来的男男女女,也在这有了些轮廓的社屋前驻足,不住声地称赞……
用红砖头砌社屋,那也是我们那一方,一件让人叹为观止的新鲜事!
社屋建好,差不多也是早稻收好、双季稻插完的时候;正好,这一季的早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收成。为了庆祝,老队长特地置办了晚宴,请都师傅,也请队里一户一个的参加。没什么像样的菜,剁水瓜、烧茄儿、刨凉粉、呛番茄……倒是一碗碗的满上,鱼是老队长的儿子利用中午的时间下河取的,肉也就那么几片,只是炒青椒上面的一抹点缀……酒是大麦烧,再加凉开水;可就是这菜,就是这酒,也让大伙儿吃得高兴,喝得尽兴……
有了宽宽敞敞、高高轩轩的新社屋,也就有了藏粮的仓库;可社屋大了,反而觉得能够藏的粮却少了,除去上交的公粮、社员的口粮,藏在社屋里的,也就只有来年种植的种子粮、用来喂猪的饲料粮了,几个稻麦杂粮的折子,屯在社屋内的边缘,中间却留下了偌大的空白,看到这,社员们对于这座新社屋的新鲜劲,不由地褪去了许多。
我在故乡丰乐舍,做了两年多的农民,无论是做队里的记工员,还是后来做副队长,每到中午,午饭后到上工前,总会在社屋里,在那位看仓库的朱五爷睡的那张窄窄的木板床上,美美地眯上一刻钟;直到1974年,我被乡亲们推荐,去200里外,大运河畔的那所师范读书,社屋,也才成了我回首过往难以忘怀的记忆。
不知道,它的消逝,是在哪年哪月,我没有打听过,也不忍打听,生怕打破了存留于我的心中或是梦中的那一份亲近,那一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