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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 春

2023-11-10 09:22:50

二十四节令之十九

立 春

□ 夏红卫

 

小时候调皮,

先生凿,父母打,

春风调皮,

哪个舍得打了。

“立春一过,实际上城市里还没有啥春天的迹象,但是风真的就不一样了,风好像在一夜间就变得温润潮湿起来了。”这段话是多年前顾长卫先生《立春》电影里的台词。

立春一过,实际上乡村也没有啥春天的迹象。巷子还是巷子,木门还是木门,但就不一样了。格窗喜庆,花钱飘扬,鲜红的对联,爆竹的纸屑像一丛丛绽放的喇叭花,流溢着一种喧闹。

新衣、新裤、新鞋,还有新娘子,一切都是新的,包括大人们的面目。曾经的别扭不说话,变成笑嘻嘻地作揖,恭喜发财,恭喜发财。说话的语气软绵绵的,如同窗外吹的风。

东南风从广阔的田野吹来,掠过水波微动的河面,掠过睡眼惺忪的枝头,停落巷口。我吱呀一声拉开大门,被冷飕飕的气息撞个筋头。没等我哈欠打出声来,它马不停蹄地一转身,拐向礼官家。像个久别的老朋友,肆无忌惮地传递着春归的消息。

《释名·释天》载:春,蠢也,万物蠢然而生也。几缕淡淡的炊烟伸着懒腰,古麻石底下的蚂蚁们也伸伸腰。太阳升起来了,柔软的光芒让整个村落焕然一新。

堂屋吃蛋茶的“鼻涕小”手一滑,碗碎了,像犯人一样低着头。鼻涕婶眼睛皮抬都没抬,念道:岁岁平安,碎碎平安。扫帚一年不挨边的“老鼻涕”笑眯眯:长财,长财。扫帚朝家神柜方向扫,碎片入畚箕。打碗是好是坏,此时借用说书人的话,不在书中交代。

来年大雪节气“鼻涕小”打碎碗,翻江倒海遭受一顿打不谈。半月冬至,鼻涕婶想起立春打碗的事,又把他打了一顿。立春欠债冬至还,天上人间不欠钱。

几百年的庄子,哪家小孩子没被父母打过,桑树条儿从小育。我的屁股被母亲打了多少回,怕的只有门后的扫帚晓得。

说到“打”字,“立春”乡人们谓之“打春”。立春日遇见,眉开眼笑相互告知,今天打春啦!今天打春啦!不知道打春有什么好欢喜的,又不得好吃的。不谈了,就是有,也吃不下去啊,那是后话。曾记得,我好问事。

问,啥叫打春?答,打春就是立春呀。

问,春天为啥要打?答,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小孩子不打,他不长;春天不打,它不来。

问,拿什么打?答,不用手打,难道用脚啊。吃饭手抓筷,旧鞋才能跑得快。

问,打过春,哪个赤脚奔?笑答,夏先生家的公子,头脑灵光,十万个为什呢。打过春,庄上的王二小赤脚奔。哈哈哈……

王二小何许人也?不是抗日小英雄王二小,是庄西头的“大忙人”王二小。立春喜事多,弄璋弄瓦,婚嫁做寿,哪家忙喜总少不了他的身影。抬桌子,扛板凳,借碗筷,客人来了找香烟,炉火不旺添块炭……爬上爬下,里里外外忙得团团转。客人散席,主人尽兴,陪他喝两盅。

王二小酒量小,三盅入肚,脸红彤,耳朵也是。酒胆大,只要敬他酒,杯子从来不落空。有女人劝,别把他灌醉了。主人舌头打直,手挥挥,老婆娘头发长见识短。临走时,主人赠送喜烟喜糖。王二小醉眼迷离,走起路来轻飘飘,好像腾云驾雾。鞋子掉了一只,弯腰摸,拾起,慢悠悠趿上,另一只又掉了。春天他在一丢一拾之间,悄然而至。

奶奶说,吃了立春饭,一天暖一天。暖是不成看见啊,一顿顿的被爷爷羞是实话。连续三四天油汤油水,到了第五天,一桌子菜,端着饭碗,吃饭不香,鱼肉无味。爷爷羞我,筷子头上长眼睛,现在漾住了。漾住的感觉真难受,心和嘴巴想吃,喉咙跟肚子唱反调,急死个人。

被爷爷羞的还有阿黄,病恹恹地趴着,方桌下的肉骨头,嗤之以鼻。老花猫表现好,喷香的鱼汤拌米饭,高兴起来懒洋洋地吃几口,爪子洗洗脸,不高兴了闭眼念它的倒头经。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趁奶奶打纸牌时,我故意把老花猫扔出堂屋。老花猫活像电视里少林寺和尚,弓腰,腾挪,四爪轻轻着落,来个就地十八滚。黄色的眼珠有些惊悚,无辜地“喵呜”“喵呜”两声,一溜烟窜上院墙,如履平地。

半夜未归,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担心。狗这东西不管你如何打它,外面转几圈,气消了,便会摇头摆尾地回来主动套近乎。猫儿就不同了,三天不喂食,它一准在别人家做好事逮老鼠,不肯回来。

突然屋顶噼里啪啦,有脚步在追逐。是猫,好几只呢。东屋追到西屋,西屋飞至厢房,呜呜地吼,如怨如诉,难听得要命。

猫儿打架,瓦飞砖落。打到关键之际,哇咬之声大作,撕心裂肺地哭嚎,寒碜地起鸡皮疙瘩。巷子里,打牌输钱的男人对着屋顶咒骂,哪家的畜生,杀人啦,还让不让人困觉啊。猫儿懂人语通人性,飞檐走壁窜到隔壁房顶去闹腾。

猫儿白天跟夜晚两张脸,白天是佛,夜里是魔,据说眼睛珠发的光都不同。人呢,同样啊!人嘴两张皮,能把你捧上天,也能把你埋入地。表里如一,说的是神仙。

刚伙门口的空地,套蓝色护袖的“鼻涕小”跟人在打赌。赌什么呢,赌晚上哪个猫儿打架第一名,猜错的喊猜对的三声爷爷,请刚伙作裁判。“鼻涕小”们对村里的猫儿如数家珍,起了些稀奇古怪的名字。

刚伙嘴都笑歪了,解释的最好听,猫不是打架,是在“叫春”。我们不懂“叫春”的含义,可刚伙的话,我们坚信不疑。于是乎戏唱,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猫儿的叫声里,这里有“花脸”呀,这里有“胖梅”,还有那刚伙侠的草屋顶……刚伙面朝学校,笑吟吟吹他的箫,非常享受和快意。

那年秋分,刚伙从村庄消失。有人猜,去找那个偷心的东北女代课教师;有人传,都市好似听见过熟识的箫声……多年后读志明和尚的《牛山四十屁》:春叫猫儿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我哑然失笑,刚伙终究不是和尚。

人逢喜事,曰春风得意;膏肓治愈,曰枯树逢春;女子如花,曰春色宜人。春——读起来脆脆的,音一重便碎了,天底下最柔嫩的节令。《汉宫春·立春日》辛弃疾写道: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哪个舍得打呢?

母亲发狠了,打!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成才。媚姨抿嘴了,打!打是情骂是爱,不打不骂如何谈恋爱。

春心已动,谁能挡住春天的脚步,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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