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 阅读 详情

雨 水

2023-12-01 10:33:39

二十四节令之二十

雨 水

□ 夏红卫

 

春雨滋润万物,

万物可爱,

万事可期,

从此我们心中无尘。

 

《月令七十二集解》云:雨水,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水矣。

天一天天变长,村外的田野空旷的有些冷清。麦苗返青蠢蠢而动,绿意茵茵。农谚,尺麦怕寸雨。披灰色外套的爷爷,慢条斯理地挥动长锹,清理着墒沟。他一点儿不像干农活,好像在演戏。做做停停,抬头望望,点燃根香烟,贪婪地吸几口,嘴里念叨,今年这色气,今年这色气!

吃烟简单,不同于吃酒需要菜作伴侣。吃烟有什么好了,坏处多多,但打我记忆起,爷爷就吃烟。香烟,香吗?一点儿也不香,还熏眼睛。爷爷夸它香,说香得要他的命。爷爷吃了一辈子烟,戒了不到半年,便离我们而去。生命珍贵,有一种香叫陪伴,有一种烟叫依赖。

田埂上,草芽冒冒失失,探着小脑袋,层层叠叠的绿意。它们是在寻觅“见风长”的风吗?默不作声的婆婆纳,圆形的叶子,星星点点地绽放。浅蓝色的小花瓣,是在期待“贵如油”的雨吗?

爷爷喜欢低头跟草唠叨,没人的辰光,会唠叨半天,不晓得草们能否听得懂他的话。爷爷曾说过,他就是一根草,是草命。其实,我们每个人不都是一根草吗?

但人类总把自己当作多么伟大和坚强,把草踩于脚下称之为小草。真是小瞧草了。草碾不死,压不断,晒不枯,野火都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且不管春光如何温柔,它们都不会一拥而上,草有自己的节奏和步伐。倒春寒的道理,草比人类聪明多了。人啊,眼睛和嘴巴长在自己脸上,只会评说别人,自身的缺点永远找不到。

田野里,能吃的叫野菜,开花的叫野花,入药的叫药草。植物学上统统称之为“逸为野生”,一个美丽的科学术语。“逸为野生”的还有一群美丽的女孩子们,挽着竹篮子,叽叽喳喳笑眯眯地结伴而来。

田埂高低不平,中间硬两侧软,脚步时而趔趄,时而相互推让打闹,身形七倒八歪,应了那句“春风惹人醉”。香兰子个头明显高了,脸颊红晕得秀气。有人问初春是什么模样?初春就是她们的模样啊,捏一把,水灵灵的嫩。

她们不知香水何味,不懂脂粉何意,自然如风,淳朴如水。可她们有属于自己的小九九,有暗暗喜欢的郎君啊,又说不出口,闪烁的眼神,迷离的嘴唇,淡淡的小忧伤。

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更没有如影随形的琐事,我们无处可寻。我们好似贫贱如草,但我们拥有最最珍贵的东西——自由。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能飘上天空的自由。春风是我们的,春雨是我们的,整个春天都是我们的,我们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

“春在溪头荠菜花”,沟渠里嫩绿的荠菜呈莲座状,叶片小而薄,叶缘羽状,如同一只只在招唤的稚气小手。荠菜,乡人们称之为“野菜”。《食性本草》说,主壅,去风毒邪气,明目去翳障,能解毒。久食视物鲜明。别小看大地上那些素朴与卑贱的植物,它们是人类成长的磐石。两千年的光阴,它们依旧在为人类供奉着这个愚昧又高尚的世界。

乡村劳作讲究事半功倍,收获哪种食物,选哪种农具,用哪种动作。韭菜用小弯刀“割”,山芋用九齿钉耙“扒”,萝卜用锄头“挖”,而荠菜则用小铲锹“挑”。城里人吃喝讲究,请什么人,到什么酒店,吃什么餐,用什么餐具。一个注重做,一个注重吃,也许这就是农村与城市的差别。农村一直用喂养这个词语,支撑着城市的膨胀和繁华。

话多是种习惯,好坏在于有没有听众。那时候,乡人们有着共同的情感和愿景。大会堂门口最热潮,大嘴婆劝说,发身的女孩儿你别看,看得不好眼会瞎。有人打趣,王瞎子是不是女孩儿看多了?大嘴婆答道,没大没小的,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女孩儿需要双好眼力,你们懂什么?眼力好,大概意思是长大后具备某种明察秋毫的能力吧。有人嬉皮笑脸,说着玩呢,说着玩呢。

大嘴婆的话庄上信的人多,家家烧荠菜蛋汤。水开了,一把嫩荠菜,两只鸡蛋顺时针搅拌,入锅。荠菜蛋汤鲜,我喜欢泡饭吃,但大嘴婆的许多话至今不大信。

河畔荒芜的竹篱,缀满一簇簇金灿灿的花。捣乱的风一吹,瑟瑟抖动,羞涩的模样。迎春花,乡村最不起眼的花。六个花瓣儿,花小色黄,形如喇叭。忍不住凑上去闻闻,无香无味,凉凉的清爽的感觉。

据传,雨水时令,玉兰花开。清《佩文斋广群芳谱》载:玉兰花九瓣,色白微碧,香味似兰,故名。多年后的都市,第一次面对洁白的玉兰花,我束手无策,不敢靠近。难道花木的高贵跟人内心的本性是相通的吗?

薄寒之天,“大扁头”第一个脱去棉袄,换上春衣,在巷子里耀武扬威地甩袖子。“鼻涕小”们把“大扁头”捧为英雄,发疯似地央求长辈帮自己换上春衣。老人言:春捂秋冻。春衣当然换不成,换来的是一顿臭骂。

塘港河的水清澈,缓缓向北。水码头,静静的。两三条鲹鱼,在水面敏捷地游来游去。偶有动静,一转身不见踪迹。河面的风,拂过脸庞冰凉冰凉的。“春江水暖鸭先知”,鸭子们的思维简单直接,水冷归岸,水暖游弋。五六成群,弯项,追逐,“嘎嘎嘎”地快乐着。

礼官不晓得听谁说今天“獭祭鱼”,手举桃木剑,眼睛睁得像铜铃,守在水码头,欲乘机收獭于囊中。《说文》云:獭,如小狗,水居,食鱼。水獭,乡村的一种幽灵。

陪他守了会,打了阵水漂,百无聊赖。面对水中映着的那熟悉又陌生变形的脸,发困。我说,回去吧,水獭恐怕睡觉了。礼官手撑腰,郑重其事地说:要家去你家去,本大人不回,本大人要跟它决一死战。那时候,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个英雄梦、无数假想敌。我们期待春风十里,期待春光无限……

2021年的雨水节气,夜色降临,华灯初上。雨水“笃笃”连声,窗外接学生放学的家长们,挤成一锅粥。县城家中我与父亲对饮。爷爷在世时,乡下老屋三人一瓶酒。爷爷离世后,父亲进城与我同住。

杜工部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雨水雨水,在天为雨,落地为水。《本草拾遗》记载:“正月雨水,夫妻各饮一杯,还房,当获时有子。神效也。”

雨水神奇啊!父亲抿口酒,喃喃自叹。乡下老屋北边又新建了化工厂,高高的烟囱,冒白白的烟。《法华经》里说,天上落雨,不分善恶。人非草木,春雨能否懂得父亲的心思?

1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