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渔·画渔（133）

放 塘

文/刘春龙  图/李劲松

放塘是从“放汤”转借而来。放汤是旧时浴室的习俗，打烊前留出一点时间，免费给那些买不起“筹子”（浴资）的人洗澡，等他们洗好了再放掉池水。放塘呢，是指鱼塘捕捞结束，就“敞”在那儿，任由别人捡漏过瘾。

最初的放塘是在“出罧”之后。春天里，庄户人家选好一处水面，或栽上菰草，或撒上菱种，或扔上杂草树枝，开始“焐罧”，到了冬季把罧塘围起来“出罧”。捕完鱼，就放塘了。那些张丝网的、放老鸦的、打篦篈的，趁机再捕上一回，总归有些收获的。过几天，主人就要重新布置罧塘，那就不可乱来了。

养鱼塘口的放塘又是另一番情形。也是在冬日里，鱼塘要收获了，渔人拉网数遍以后，就要干塘捉鱼了，其实就是干塘也未必能捕尽。村庄里常有一些好手，你既放塘了，就让我们玩玩吧。他们沿着塘边走圈，搜寻边坡与塘底交界处，若发现两个紧挨的小孔，里面定是甲鱼在呼吸，直接摁住就行，保准不会落空。可这种机会少之又少，一来养鱼人早检查过了，二来捉鱼时淤泥已踩得不像样了。那就下到塘里去，抓根竹竿，边蹚边戳，感觉有硬物，听听声响，空声的是甲鱼河蚌，反之则是砖头瓦块。同样空声响，甲鱼与河蚌也有区别，一个闷，一个脆。有时也会戳到软软的东西，随即泥水飞溅，那是黑鱼窜出来了。等把鱼塘蹚了个遍，所获寥寥，毕竟是捡人家剩下的。那先回家，半夜再来，带上手电筒。原先躲藏在烂泥里的甲鱼会爬出来，它要逃往别处，就会留下一串爪印，顺着照过去，有的会在前方重又潜伏下来，有的还在爬行，电筒光一照，竟一点不动。这都好办，顺手捉鳖。有些爪印会在塘边消失，甲鱼逃了。正遗憾，眼前一小块水洼里卧着一条黑鱼，敢情它也出来了。这样又“巡”了一遍，按理再无什么了，可还不死心，回去小睡一下，一大早又来了，手里拎只篮子，干吗呢？一夜过后，埋在泥中的河蚌螺蛳全都“蜒”出来了……

我见过最热闹的放塘是在上小学时。大队将好大一块水荡围起来排水，说是开河修圩。记得暑假快结束了，我和几个同学跟着表哥，等水干了好去逮鱼。没想到水还有半人深呢，就有人迫不及待下去了，大队也不管，直接“放塘”了。起初只是几个人站在岸边推趟网，捞点小鱼小虾；还有握着鱼叉的，在等目标出现；接着有人拎来了提罾，沿着浅水处，左手按罾，右脚往里“踢”鱼；后来又有人带来了丝网，选深水处张下，再由远及近，赶鱼触网；再后来泥网抄网兜网也来了。人越聚越多，大人小孩男的女的，满塘里闹腾起来，欢笑声惊呼声懊恼声响成一片。我们啥也没带，表哥说，干脆下去摸鱼吧。几个人一起跳到塘中，围成弧形，匍匐着向前，不时有鱼从身边身下溜过，有的逃了，有的被我们夹住了，有的就地躲藏，自然成了俘虏。那脚印塘藏着鲫鱼，水草丛满是沼虾杂鱼，芦滩上鲤鱼黑鱼乱窜，河岸有螃蟹洞，河槽凹塘里“埋”着鳜鱼。几趟下来，收获满满。还没来得及高兴，我们几个就被冲散了，人太多，像在澡塘里洗澡一般。没办法，只好单兵作战，才一会儿，就觉索然无味。表哥换了个法子，说我们去挖黄鳝吧，我们当然附和。表哥上了岸，不知从哪借来一把铁锹。我们在荒田边的沟渠里找到几个洞口，表哥随意挖上几锹，就捉了几条大个黄鳝。有一个洞，竟然很长，都挖好远了，还不见动静，大家以为是个“闲”洞，表哥不信，又挖，还是没有，此时已没法往更深处挖了。表哥伸手去掏，可洞口太小。我抢上前，手刚伸进去，就感觉有东西咬人，赶紧缩手，就在这当儿，表哥的铁锹冲过来了，只听“咔嚓”一声，我的手边已是殷红一片。表哥脸都吓白了，以为伤着我了，等我洗了手，并不见伤口，这才放下心来。回头看洞口，好大一条鳗鱼，快有手腕粗了，只是已身首两处。

前几天回老家，遇到表哥，我们又聊起这件事。这都过去四五十年了，他至今还有些后怕，不过这次多了点调侃，说要是当初那一锹歪了，你就写不出这么多渔文章了。我也笑道，怎么会呢，表哥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