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大智

趁公路还不是你腰间的飘带，趁轿车还不能在你的腹地耀武扬威，我好奇的脚急切地踏向你的地盘。

同行的朋友说，“你疯啦，到这个鸟不拉屎、全是野草野树的地方来？”“有什么看头？一点看头都没有！”于是他们坐在那拉呱，我一个人跑跑看看。

徐马荒一眼扫过，装不下，我以我自己为圆心，转了一圈看，还是装不下。徐马荒荒得辽阔，荒得苍茫，荒得大气磅礴。仿佛有一种气一下子灌注到我胸间，我踉跄了一下，突然感到自己很魁伟，我想像伟人那样挥一下手。虽然我挥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在徐马荒面前，我伟不起来，我只是它的一滴水，一片叶，一粒草屑，针尖那么大的一小点湿土而已……

但是徐马荒很坦荡，很好客，很豪放。它摊开双手，敞着胸，目光炯炯地欢迎我。

我就一头扑进了它的怀。来时见外面好多树已有绿芽，甚至一片绿色，徐马荒不急不躁，气定神闲，还是一片枯黄。但我从这黄里感受到了力量。像一个武林高手，它正把巨大的能量传给弱小的我。

到处都是树，不是人栽的，是鸟的粪栽的，是鹊的屎栽的。有的高得要顶到天，有的矮得趴在地。有的粗得抱不下，有的细得像吸管。但它们的枝都随心所欲地长，信马由缰地长，像醉酒的汉子半开着双臂那么嚣张。没有修剪得像姑娘瓜子脸一样精致千篇一律的树。有的枝搭在另一棵树的枝上，驮肩搭背。有的枝紧挨着另一棵树的枝，牵手偕行。有的枝甚至缠着另一棵树的枝，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草像被催眠了一般，歪斜着头死心塌地贴在烂泥上。

野兔的奔跑像侠士在练梅花桩，又像稚子在做游戏。

鸟叫起来像花蕊那样娇嫩，又像锤子砸铜锣那么铿锵。

水清得看见河底鱼鳞、鱼须和小黑眼的眨动，又厚实得像沉了数十年的美酒。

这里，根可以浅，叶可以不对称。忘记开花，忘记结果，忘记五颜六色，全会得到原谅。

白鹭接吻可以吻到窒息，田鼠拥抱可以抱到胡子花白，两条小河说悄悄话可以说到星星倦了，虫儿倦了。

小树可以一整天照着水镜欣赏自己的倒影，没有人打一声咳嗽；小鸟可以发一天的呆，没有一只虫会打扰你。一片叶、一朵花都可以一次睡24小时，冬天，雪还是照样把洁白送给你。

你只要喝足露水，吃饱阳光，然后把生长交给大地就行。

这里重新定义幽静、古朴、深邃，《辞海》上说得都不够好，徐马荒的每一粒泥土，每一声鸟鸣，每一朵花瓣都有准确的注解。

荒是老祖宗赐予我们的厚礼，独一无二的厚礼。

这里，你觉得时间没有脚，它没有走啊，它在眯眼，在打盹，在陪一只老龟，在伴一只蜗牛。

这里，你又觉得时间飞快，它长了一双脚，两双脚，十双脚，百双脚，在奔，在飞，眼睛一眨它就从荒地奔到了高楼大厦，奔到了嘈杂的人群，奔到了灯红酒绿，奔到了阳奉阴违，奔到了口是心非……

我告诉你，世外桃源在武陵找不到了，它偷偷地来到了兴化，它说只有兴化的菜花、板桥的竹子、昭阳的水才留得住它。

我告诉你，到了徐马荒我就想脱鞋，像我们在家里地毯上漫步要脱鞋，像拜见皇帝要脱鞋，像去朝圣要脱鞋。轻轻地，别惊动了她圣洁的梦啊。

这时，老树把夕阳搂在怀里，夕阳又被晚风揉成一盒碎金撒进小河，小河水面铺上了一层金光。

我突然想，管它什么乍暖还寒，脱掉厚大的羽绒外衣吧，让我只穿一件草叶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