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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 溜

2024-05-31 10:00:20

话渔·画渔(154)

鱼 溜

文/刘春龙  图/李劲松

 

记得我们小时候,农田里不知哪来那么多鱼的。早先沤田里有鱼就不说了,“沤改旱”后也还是有鱼。麦子割完,夜里下了场雨,早上一看,墒沟里就有鲫鱼游来游去了。耕了田,一放水,鱼又来了,这次多是黄鳝泥鳅。平田时,槾盖经过之处,各种鱼儿随水而动,乱作一团,常有人跟在后面逮鱼。栽秧了,鱼依旧满田乱窜,偶有搁浅的鱼,不停甩打着尾巴,栽秧的大妈只得随手捡起。秧栽好了,仍然有鱼,只是比栽秧时少了份紧张,悠闲多了。那什么时候没有鱼呢,除非田里不见水了,比如“搁田”时,比如割稻时。

搁田时,田里的水排干了,田土都有了裂缝,按理应该不会有鱼了。这里说的不包括钻洞穴居的黄鳝螃蟹,是指离不开水的鱼儿,像鲫鱼鲤鱼,当然没处藏身了。然而,就有人能从没水的田里“整”出鱼来。

村里有个毛爹,50多岁,妻子走得早,他又当爹又当妈,拉扯一双儿女,还好女儿出嫁了,儿子也当兵了,家里剩他一个人。生产队安排毛爹当管水员,看护一部八篷风车,平常负责往田里车水,逢上大雨滞涝,再开埂放水。毛爹自己动手,在圩堤边搭了个茅屋,索性住到田里。茅屋里除了生活用品,渔具倒比农具多,趟网、提罾、扒钩、鱼罩、抄网,一应俱全,都是毛爹亲手做的。毛爹是公认的捕鱼高手,有人形容,田里的鱼和准备往田里去的鱼,只要他高兴,就没有他捕不到的。

那时,我们就喜欢到毛爹那儿玩,看风车车水,看毛爹做渔具、捕鱼虾,听他讲鱼故事。高兴了就“借”他的渔具,田里田外,试试身手,有时不小心把渔具弄坏了,毛爹也不生气。有一天,我们几个又借了毛爹的趟网和扒钩,只顾在荒田里疯玩,太阳都快落了才想到回家,赶紧把趟网扒钩收拾干净,好还给毛爹。毛爹不在茅屋里,喊了几声也没人应。正要离开,隐约看到远处稻田里好像有人,正弯着腰不知干什么。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该不会“四类分子”搞破坏吧?那个年代,我们阶级斗争的意识特别强,常想着抓一回坏人,可坏人隐藏得太深,老是不出现,这一次也许机会来了。我们蹑手蹑脚顺着田埂往前走,快要接近目标了,大喝一声,不许动!那人猛一抬头,见是我们,佯装大怒,细麻腿子,吓煞人了。

原来是毛爹。我们都感到难为情。不过挺好奇,这么晚了,毛爹一个人“躲”在田中间干什么呢?薅草不像薅草,打药不像打药,撒肥不像撒肥。再说了,这也不是你管水员干的活啊?只有一种可能了,该不会逮鱼吧?刚一想,又否定了,田里见不到一滴水,哪来的鱼呢?此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们干脆到田里看个究竟,毛爹也不阻拦。到那一看,果然是逮鱼。毛爹站在一个水塘里,水塘有两张八仙桌大,齐膝盖深的水,怪不得刚才没注意到他呢。

水塘里正有鱼翻着浑水,毛爹忙着捉鱼。我们也想下去,嘴上说帮忙,心里想的是玩。这回毛爹直摇手,没什么鱼了,别弄脏衣服。等塘里看不到鱼了,毛爹还用脚一通搅和,呛得小鱼都翻起了肚皮,又浮出一条鲇鱼。

毛爹拎起一旁的篾篓,好家伙,满满一篓的鱼。我们帮着搭到圩堤下,毛爹从篓子里拣出十几条鲫鱼分给我们,接着把剩下的鱼倒进鱼护里,拴在风车槽筒边养着。

我们也不客气,撅根芦苇把鱼穿好,猜想着,这是堵嘴吧?看看毛爹表情,一点不像。我们难免起疑,田中间哪来的水塘呢?毛爹诡秘一笑,谁知道呢。我们软磨硬缠着,毛爹才道出真相。

原来毛爹早就留了一手,秧还没醒过棵来,他就在大田中间理出一个凹塘,用脚划拉划拉就行了。等到要搁田了,再在秧苗间踩出几条浅沟通向凹塘。这样,当田里的水慢慢退去时,鱼先“泻”进浅沟,再游到凹塘里。

我们觉得这个行为虽不说破坏有多大,至少是损公肥私吧,可毛爹坦然自在,没一点做贼心虚的样儿。后来才知道,毛爹这么做有好几年了,队长是默许的,社员也不计较。或许两种心态都有,首先毛爹是个好人,还是军属,大家挺敬重他,其次就那么大一个水塘,能损多少秧苗呢。

好多年以后,我成了公社渔技员。有一年,县里推广稻田养鱼,先是专家讲课,后是实地考察。专家讲,稻鱼共生好处多多,既能利用稻田水面养鱼,又能促进水稻增产。实地看,养鱼前要在田里开挖鱼溜鱼沟,以备鱼栖息,鱼溜就是个小水塘,鱼沟则是连接鱼溜的通道……

听着看着,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毛爹早就见过鱼溜鱼沟,才想出那个捕鱼之法?我知道,这似乎不太可能,只是在那一刻,毫无来由地就想到了毛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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