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全
□ 陆泉根
“老全”是私底下我们对他的称呼。当他的面,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我高中毕业前一年,老全作为把关教师来到了我们班。这让数学一直老大难的我看到了希望。老全比我们大五六岁,和蔼可亲。下课,一位大个子男生还拍拍老全的肩膀,身材同样高大的老全没有计较,照样说笑。
自修课,班上几个同学聊起数学,个个老全长老全短的,不知道老全正夹着书本从窗前走过。大家吓坏了。老全走进教室,摸摸前面小个子男生的头问:“讨论什么题目?”
那个被摸头的就是我。老全以为我们在讨论数学题。他非常高兴。“讨论”是他倡导的学习模式。学习要的就是讨论、碰撞,火花四溅。课堂上,只要他在黑板上抄好习题,大家便在下面“碰撞”起来。有时,我们碰撞不出火花,讲台旁的老全也不急,脸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大家齐刷刷地看着老全。“看我的!”老全开始演算:身子贴着黑板,半蹲着,面向我们,不时转过头去,在黑板上写下解题的过程。
“屋漏找老顾,题难找小全。”这是一段时间学校教师间流行的一句话。农村中学住宿条件差,教师宿舍破旧,屋漏了,自然要去找负责总务的顾主任,修修补补成了这位老主任的日常。农村孩子渴望跳出农门,关心自己的成绩,特别是拉分的数学,不懂的就去问小全。小全就是我们嘴里的老全。遇到学生问题目,老全从不拒绝,拿到手,总是先笑笑,眼睛眨巴几下,解题过程便写了出来,工整得无可挑剔。有一回,班上一位数学高手,故意找了一条资料上的难题去考他,老全思考几分钟,终于解了出来。高手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全的解题能力不是一天两天练就的,我听他自己说过,在高邮师范读书时,他演算的草稿纸能装满好几条麻袋。
关于老全,有个鲜为人知的故事:一次组内教研活动,教研组长给全体组员讲高等数学,讲着讲着,竟“挂堂”了,气氛相当紧张。这个时候,工作才几个月的老全走上讲台,为组长解了围。老全的“几麻袋”看来不是夸张。在校园里,你几乎看不到他闲逛,有空就躲在宿舍里看书做题目。
我偏文科。数学成了我的软肋。第一年,我与高考擦肩而过。复读,换了数学老师,遇到难题,我依旧喜欢朝老全的宿舍跑。他先把解题过程写在备课纸上,然后撕下来给我。他的钢笔字如刀砍斧削。高考前,老全叮嘱我,把解题过程写出来,阅卷是按步骤给分的。老全没有骗我,那年高考,我数学得了104分,顺利迈进扬州师院的大门。
老全事业上春风得意,个人大事却迟迟没有进展。后来,他和镇上一位女裁缝结了婚。裁缝手艺好,人俊俏。郎才女貌,般配。他结婚时,我已经上了大学。他的新房紧挨学校老食堂,两间,五十个平方左右。进门是柜子,柜上放着一台上海产的凯歌牌黑白电视机。寒假,跑过去玩。看见我,老全倒了杯茶,抓了一把喜糖塞给我,接着便问我的学习生活情况。
大学毕业,我和老全成了同事。在校园里,我碰见了他,恭敬地喊了一声“全老师”。这个时候老全早已是学校的顶梁柱,收获表彰无数。每年开学,安丰一带的高一新生冲着老全而来。老全对这些学生特别好,学习上生活上有困难的他都会出手相助。兴致上来,他连物理化学也辅导。学生私下里喊他“全才”。
老全太忙。老全忙的原因之一是看店。店是服装店,师娘经营。但师娘回去做烧饭洗衣等家务时,店里也得有人看着。老全责无旁贷。看店时,老全带着书本作业本,服装店成了他的办公室。等师娘把做好的饭拿来,这边老全也批阅好了作业。老全正常教毕业班,数学高考成绩稳定在兴化前几名。多年的班主任也让老全的管理能力得到了锻炼,他从教研组长、教导主任、副校长,一直做到校长。
农村学校生活单调,碰头是教师们寻找快乐的重要手段。老全血压高,气管常发炎,咳嗽,师娘叮嘱我们不许他喝酒,但酒桌上的老全有时顾不了这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头一仰,咕噜一声,杯子空了。
老全做校长,恰逢学校风雨飘摇之时。当时兴化好几所农村高中撤并。老师们有的调到县城,有的干脆飞到苏南。凭老全的水平,去县城或者苏南没有问题。老全没有走。“都走了,谁来留守?”一次酒后,老全吐露了心思,满脸悲伤和苍凉。
我离开以后,老全依旧坚守在母校。四年后,他被调至县城里最好的中学——兴化中学,任高考补习中心副校长兼教补习班数学。
老全被调走的原因,我估计是这样的:补习班“刺头”多,经历过失败,他们对教师的要求特别高。让老全去,除了他出色的管理能力,更多的是看中了他的专业水平,能专治各类偏题怪题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