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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砖

2024-07-19 09:36:09

□ 陈明干

 

夏收秋收时节,农人用镰刀将一望无际的麦子和稻子一扫而光,磨刀砖功不可没。

2000多年前,荀子在《劝学》中写过:“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庄子在《庄子·养生主》中也写过:“刀刃若新发于硎。”砺、硎,都是指磨刀石,意思是说刀刃在磨刀石上磨过后就锋利了。

里下河农田广阔,收割庄稼皆用镰刀。有镰刀必有磨刀的器具。这里的磨刀石很少,只有木匠家里才有,用于磨斧头。农人磨镰刀,都用磨刀砖。砖头质地比磨刀石更细腻,不伤刀刃。

磨刀砖取自本地窑厂烧制的青砖,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青色均匀,无裂纹和缺角,两砖相碰,或用镰刀一敲,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砖面粗糙,边角齐整,要成为磨刀砖,先要“磨面”和“去角”。农人将两块青砖合在一起磨擦,或将青砖放在地面砖头上来回磨,不一会砖面就平滑了。去角就是将砖面两边的直角磨去。镰刀是弧形,刀刃狭长、刀口齐平,不磨面和去角,砖面和边角都能损伤刀刃。

也有选错磨刀砖的时候。磨上一阵子刀,磨刀砖里出现砂砾或螺蛳壳,造成刀刃缺口,农人懊恼不已,只好丢弃一旁,重新再选。

南风阵阵起,麦子日夜黄。小满过后,农人就坐不住了,时常走到麦田边,抹一束麦穗,双手一搓,摊开大手,吹走穗壳后,将几粒饱满的麦粒扔进嘴里。当咬出“格崩、格崩”的硬朗声时,农人不再犹豫,赶紧回家磨镰刀。

磨镰刀,多在自家院子里,或在有荫凉的巷头上、大树下。磨刀前,农人要将磨刀砖泡足水,使刀砖保持湿润。磨刀砖放在长凳的一端,旁边有放着水的椋子或面盆。农人骑坐在长凳上,右手抓住镰刀柄,左手摁着刀面,在磨刀砖上来回推磨。

多时不用,镰刀浑身生了锈。开始磨刀是平磨:刀面紧贴砖面,用力来来回回地推送。当镰刀的正面和背面都去了锈,这才磨刀口。

刀口就是刀刃。割麦速度快不快,在于刀刃锋利不锋利。磨刀刃,是一件非常细致又需要耐心的技术活。农人先是磨镰刀背面的刀刃:将镰刀正面朝上,刀柄微微下按,使刀面倾斜;刀刃紧贴砖面后,农人以轻巧而均匀的力度来回推送镰刀。磨过一阵,再将镰刀反过来,磨正面刀刃。反过来磨刀,是左手握镰刀柄,右手摁刀面。无论磨哪一面刀刃,握刀柄的手与摁刀面的手都要平稳,来回推送的力度也要平稳。只要其中一项不平稳,要么刀刃就离开砖面,要么刀面倾斜过度,使刀刃反口(卷口)。

农人用大拇指指心在刀刃上轻轻划两下(注意,不是沿刀刃上下划,而是与刀刃呈十字状划),感觉刀刃润滑,说明仍不锋利,需继续磨;感觉刀刃与指纹产生阻隔感,发出“咯咯”的声音,说明刀刃已经削薄,非常锋利了。

有经验的农人还用眼睛看:将镰刀竖着,一双眼睛对着刀刃看,只要看到细丝一般的刀刃,那就要继续磨;如果刀刃看上去模模糊糊的,说明刀刃已经锋利。还有农人将刀刃紧贴自己小腿的皮肤,向上移动,看到体毛轻易掉落,就知道刀刃不需再磨了。

磨刀过程中,要时常往磨刀砖上浇水。浇水,既可以及时冲去刀砖上的粉末,保持砖面露出毛孔,利于磨擦刀刃,也避免刀刃发热,防止钢火退化。农人在磨刀砖与板凳间还垫一条湿毛巾,磨刀时刀砖平平稳稳,又保持了刀砖潮湿。

磨刀是有声音的,但前后是不一样的。开始平磨,磨面较大,也要用力,是“嚯嚯嚯”的大声响;中间的过程是磨刀刃,刀面微微倾斜,力度适中,发出“唰唰唰”的小声;最后虽然也是磨刀刃,但实际上属于精加工,对已磨过的刀刃再打磨,刀刃在湿润的砖面上轻轻滑动,产生“唦唦唦”细微的声音。

一把镰刀磨好后,农人再磨第二把。一个农户有两三个人会割麦割稻,家里就有三四把镰刀。割麦割稻打的是歼灭战,镰刀是农人的武器,镰刀越多、越锋利,农人收割才能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所有镰刀磨好了,一个个刀面铮亮,刀刃闪着寒光,它们整齐地排在地上,随时出征。

去麦田割麦,农人也要带上磨刀砖、凳子和椋子。麦秸干枯,麦浪翻滚,一眼望不到头,每割一阵麦子,刀口就钝了,农人就在麦地里,照旧骑坐在长凳上磨刀。磨刀讲究平稳,麦田再多,割麦再忙,磨刀的农人也是不急不躁,心平如水。“慢工出细活。”心气浮躁,急于求成,是磨不好镰刀的。

生产队时期,劳力们按所割面积拿工分。这一年夏收时,第六生产队队长张世龙别出心裁,安排村民王银寿专门为割麦的人磨镰刀。谁的镰刀钝了,王银寿就将磨好的镰刀递过去,每个割麦的人手里始终握着一把锋利的镰刀。王银寿自小放牛,剐牛草的镰刀磨得异常锋利。全队十多个男女劳力连续割了七八天的小麦,王银寿就在田里磨了七八天的镰刀,手掌处因长时间摁着刀面磨刀而生出一大块老茧。结果,第六生产队率先结束夏收。张队长算了一笔账:只要每人每天多割一分地,十多个人就能轻易地把王银寿该割的麦子补上来。一个人用快刀割麦,情绪高涨,一天又何止多割一分地呢?这就叫“磨刀不误切菜功!”

平时,农人还用磨刀砖磨剪刀、菜刀。年年收割,年年消磨,天长日久,砖面凹陷了,有一天再磨刀时,磨刀砖一折两断。

岁月流逝,沧海桑田,曾经的磨刀砖如今在乡村已很难寻见了。我的父辈的农人,也如被磨得凹陷了身子的磨刀砖,有的已入土为安,有的正慢慢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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