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征  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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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推拿》发表15年后，毕飞宇于去年如释重负地推出他的呕心沥血新作《欢迎来到人间》。小说反映当代社会生活问题，聚焦人类精神世界和灵魂深处，关注当代人的人心、人性和人情。作品可以说是大师级别的巅峰之作，让我们看到新的现代艺术小说的未来模样。

这是一部奇幻的小说，也是一部探索的小说，更是一部有创新有突破有影响的小说。生命兀自汹涌，精神独自疼痛。新作从物质层面向精神高度的掘进，呈现了作家思考者求索者的姿态，展现了作家解剖者拯救者的形象。

新作缘起一则医疗事件报道，毕飞宇为此在南京某医院差不多蹲点一年，将这部小说视角投向社会，触角延至精神与灵魂。经过4年多的焦虑、痛楚和煎熬，终于从百万字稿中淘洗出了23万字的创作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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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故事发生在“非典”后期，位于千里马广场的市第一医院外科楼中的泌尿外科。该科接连出现六例肾移植死亡，少女田菲因为肾移植术后并发症成为傅睿刀下第七例意外死亡者，他为此首次遭遇医暴与打击，精神状态急剧恶化，陷入现实与精神的双重危机，开始出现失眠、梦游、幻觉、背痒、迷茫、激进、鲁莽甚至疯癫。

傅睿从此迈向了焦虑、恐慌、失望、怪诞、疯魔、挣扎、解救的“人间”大门：他半夜探访患者老赵，挖掘被水泥掩埋的哥白尼雕像，夜间梦游打扫楼梯，不能自抑的后背发痒，还有对护士小蔡施展“呕吐疗法”，小说尾声光头“大师”发力拔去傅睿体内的“东西”，他终于在狂笑中疯去。

作品通过描绘傅睿及其相关角色的精神世界和所处的社会环境，展现了当代一些人的灵魂空洞和精神脆弱。尽管“傅睿们”拥有体面的工作、幸福的家庭和社会的期待，但他们精神中终究缺乏坚实的自我地基，因此难以承受生活挫折、精神疼痛和灵魂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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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最大的贡献是塑造了主人公傅睿这一经典形象。作为秘尿外科主刀医生的他，面临家庭规训、情感绑架和职业危机的多重困境，逐渐蜕变为精神困惑、性格孤僻、行为乖张、急躁莽撞、思想偏执、灵魂扭曲的唐吉诃德式“白衣骑士”。他在众人眼中委实是个特立独行的典型人物，精神有些恍惚，有些荒诞，甚至有些崩塌，可谓立体、鲜活、鲜明的变异型利己主义形象。

小蔡无疑是小说重点刻画的女一号。作家在护士小蔡身上倾注了大量的笔墨与心血，将其作为灵魂拯救的重点对象来书写，她当然是年轻漂亮、内心空虚、头脑简单的无知型利己主义形象。她与傅睿互为拯救和被拯救关系，是小说文本手术刀直指的靶心。

小说群像中还有傅睿的父母傅博与闻兰、妻儿敏鹿与面团，同事郭栋及夫人东君，还有肾移植患者老赵及夫人爱秋等，作家都对他们的外在形象、内心世界进行了细致的叙写与塑造，对他们的人心人性人情进行了赋形与刻画，并对他们的灵魂进行了反复的追问与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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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人间》，蕴含着深刻含义。

一是对生命及精神世界的探索。作品精准刻画了傅睿在第七次手术失败后的精神烦乱和心灵创伤，剖析了他的职业、家庭和情感的困境。

二是对社会现象的反思。小说围绕“医患纠纷”展开，详细描述了医院特殊空间的生态状况，并通过众多关系的多角度描摹，隐喻反映了当代社会的扭曲现象与复杂问题。

三是对现实人性的揭示。小说包含对固有人性的探索与揭示，人物形象丰满而立体，他们的动作、神态、心理和精神都折射出人性的多面性与复杂性；同时，体现了作者对知识分子命运的关切、悲悯和思索。

四是对写作艺术的追求。新作对语言风格、叙事技巧和修辞手法等，都进行了复杂运用和大胆尝试，表明作者对写作艺术的不懈追求与勇毅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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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人间》，凸现着创作艺术。

首先是语言技巧高超。作品语言精炼、准确、生动、幽默，冷诮，反讽，睿智，煞似一把手术刀，直抵人物内心；文本多用口语短句，避免缠绕的复杂句式，读起来一气呵成，展现“毕氏风格”的风范。

其次是修辞手法纯熟。在大量运用口语、反讽和机智、哲思的基础上，拟人、夸张、比喻等使用娴熟自如，白描、心理描写、细节描写精细到位，插叙、倒叙、补叙俯拾皆是。

再次是状写描摹深刻。文本对医疗生态的书写扎实有据，对主配角心理的细节描写细腻传神，对不同主体的心理状态及生存境遇的刻画入木三分。

最后是结构布局老道。小说结构设计新颖别致，着力于意识流的探索，看似平淡铺展，实质暗流涌动，极具张力与韵味，尤其是开头与结尾更具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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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人间》，彰显着现实意义。

第一，探索创新是为了引领。作品通过傅睿及相关角色的故事，探讨了当代社会中的个人身份、家庭关系、职业选择和社会期望等多重主题，以及探究拯救他人和自我救赎的哲学命题。作家们要关注现实和当下，关注人的命运、精神乃至灵魂，努力揭示人类在灵魂深处的困惑、挣扎和呼救，因为优秀作品从未远离当下人类的灵魂。

第二，揭示症状是为了思考傅睿及关联人等的所作所为都是思想精神的反应，而这种反应皆因家庭社会对人思想精神、职业选择、恋爱婚姻长期规约的反叛，以致造成精神失序，正所谓“现实很荒诞，思想很困惑，精神很疼痛，解救很渴望”。

第三，疾呼呐喊是为了面对。当傅睿如天使般来到人间时，当那些死而复生的患者重新回到人间时，当那些试图像神来医治人间疾病却又无法自我救赎时，“来到人间”就显得充满期待、焦灼和沉思。作者疾呼“此时此刻，拯救人的灵魂比什么都重要！”期盼的人间，活着的人间，既色彩斑斓，又扑朔迷离，欢迎大家来到人间，但人间并非天堂，我们必须冷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