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复兴化城
□文/潘仁奇
1945年8月是抗战胜利之月。8月15日中午,当日本裕仁天皇的所谓“仙鹤之音”带着失败的沮丧在电波里传递时,经历了八年抗战漫漫岁月,受尽家园破碎、国土沦丧、骨肉分离之痛苦的中华大地上顿时欢声鼎沸!
然而远在西南陪都重庆的蒋介石却电令与中共领导下的十九块解放区近在咫尺的日伪军“原地待命,严守防地,听候中央改编”。严令日伪军不得缴枪给八路军、新四军,企图把抗战胜利的桃子全都摘进自己的筐子里。汪伪苏北绥靖公署兼第二方面军司令孙良诚所部苏中伪军被改编为“国民党陆军新编第二路军”,他们趾高气扬,固守防地,妄图联手进行反共内战。
针对蒋介石“寸权必夺,寸利必争”的企图,毛泽东提出了“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的方针,指示各解放区武装部队坚决消灭拒绝投降缴械的敌伪部队。他宣布“抗战胜利是人民流血牺牲得来的,抗战的胜利应当是人民的胜利,抗战的果实应当归给人民。”中共中央于8月22日指示“以必要兵力夺取小城市及广大农村”,舍点求面,四处开花。并明令苏中部队“力争占领中小城市及乡村,迅速占领运河沿线及串场河沿线各城市,将苏中、苏北、淮南、淮北打成一片。”
在此命令下,我军日夜兼程,迅猛进军。对于拒绝缴械投降的敌伪武装部队,则予以坚决消灭!苏中军区向拒不投降的日伪军展开了猛烈的进攻,连续收复了掘港、马塘、黄桥、官庄、分界、芦庄、三垛、周庄等重要据点;8月23日攻克宝应,并控制了高邮至淮安180里的运河线。
苏中地区史无前例的光复兴化城战役,便是这时期的一场血战。
1940年,为了坚持抗战,新四军建立了苏中抗日根据地,后又成立了以管文蔚为司令员的苏中军区。日本宣布投降后,我军迅速控制了里下河许多地区。可兴化作为敌人在泰州、高邮、盐城等城市间的联结点,严重地割裂着苏中解放区,成为锲在解放区的一根钉子。盘踞在城区的是原伪军二十二师及兴化保安团等六千多人。伪二十二师师长刘湘图在蒋介石的授意下,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军第六师师长。他令其部下“与日军互帮互赖,达成守土安民之任务” “固守防地,防匪侵犯”,气焰十分嚣张。兴化保安团、游击支队等杂牌伪军被改编为十六、十七、十八三个主力团和一个特务营,也成了“国军”,他们追随刘湘图积极反共,与人民为敌到底。
师长刘湘图自恃兵力齐整,城防坚固,一心投靠国民党,拒不向新四军投降。
刘湘图倚仗的是兴化城圈内外强固的防御工事和易守难攻的有利地形。兴化城四面环水,东有东门泊,南有南津,西有下官河,北有上官河、乌金荡。在其不到六七里的城圈内外,仅各类碉堡就有170多座,加上四面环绕的宽阔的水荡,成为一个天然的险要。层层碉堡之内,是十米高、三米厚高大坚实的城墙,城墙上设置了上中下三层火力点。四面城门各有大炮楼一座,左右有高出墙的蔽式碉堡;城门正中,内外都匍伏着一座龟壳状的伏式碉堡,下面有地道与其它碉堡沟通;城门内左右两侧,还蹲伏着两座一米多高的蔽式碉堡。
这些坚固复杂的防御工事,从陆上,从水中,都给那时只有简陋装备的我军,设下了十道以上的死亡线。难怪刘湘图会狂妄地宣称:“新四军只会打游击,攻不下城。只能攻上一夜,隔天就会乖乖撤走。”
敌人的负隅顽抗,加上这固若金汤的城防工事,使得攻打兴化城的战役,必然会空前激烈。
可再大的困难也挡不住我军胜利的决心!为了巩固苏中、苏北解放区,中共苏中区党委和苏中军区遵照党中央“针锋相对”的指导方针,报请中央军委批准,决定集中8个团、7000多兵力解放兴化。刘湘图听到新四军要攻打兴化的消息后,放弃了三子庙、芦洲、苟朱庄等城郊据点,集中5000兵力,固守兴化县城及周边碉堡。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肃清了三垛、周庄等处的兴化外围之敌后,经过缜密侦察和认真研究,军区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姬鹏飞主持召开了围攻兴化城的战斗部署会议。确定由苏中军区教导旅攻占敌人设防最坚固的西门,张宜友率江都团(一团)担任主攻,林辉才率二团、彭寿生率三团为后援;分区部队负责攻东门,胥金城带一主力团担任主攻;攻打北门的是新七纵队配合兴化县独立团,由柴荣生指挥;南门由吴光明指挥一个团进攻。一声令下,各参战部队迅速向兴化城边运动,中共兴化县委也动员万余民兵民工配合主力作战。
战斗于8月28日晚首先在西门打响。由号称“江都老虎”的江都团三营七连担负突击登陆的任务。他们分乘18条船头堆着湿棉胎做“装甲”的小船,从驻地鱼贯出发,悄悄向官河突进。西门外的官河约有四百米宽,河面上没有任何屏蔽。这天是农历七月二十四,蒙蒙的月色,给大地带来诗意和静谧,却也使宽广的河面上一览无余,加大了我军偷袭的难度。十一时左右,当我突击连的战船滑驶上官河河面不久,就被敌人发现,步枪、机枪、火炮一齐迸发,子弹、炮弹交织成一道道死亡的火网。但我突击连早就做好了不惜一切代价攻取滩头阵地、扫清西关外围的思想准备:偷袭不成,就强攻!
在炮火和机枪的掩护下,我突击船只冒着炽烈的弹雨、迎着死亡的毒焰无畏地向对岸冲去。二班的船工牺牲了,班长立即跳过去接过双桨,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胸膛,他倒在船尾,另一个战士马上接过去划……六班战士李保秋的手指给子弹打掉了,他忍着钻心的巨痛,仍然坚持划船前进!代理指导员程特青带领的九班,全船十一个人中牺牲了八个,连他自己还有两人负伤,船被机枪子弹打得蜂窝一样,河水从枪眼里潺潺流进,汇积成半船血水,船无法再划。但他还是忍着伤痛、带领通讯员努力游到岸边。敌人冲上来,通讯员牺牲,他也挨了十四刺刀,还咬牙支撑着。八班的小船被炮火击中,窜起熊熊大火,仍在奋勇向前。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我突击战船终于冲近岸边,分别在南北五十米长的河边滩地登陆。连长张巧保清点人数,出发前一个一百几十人的偌大连队,只剩下三四十人!
河边滩地一片平坦,没有适当的遮蔽物。敌人据守在离水四五尺的战壕里,后面修筑了三个大砖碉堡,并对周围的地形地貌进行了改造增修,连坟堆都成了蔽式碉堡。战士找到一个立足点,脚下却是一个蔽式碉堡。这些暗堡,从隐蔽的枪眼里向外喷吐着死亡的火舌。一名战士冲上前去,将一束手榴弹扔进暗堡,却被垂死的敌人抛了出来。战士们急了,有的抱起盘石贴在胸膛,扑压上前,堵住暗堡的射击口;有的干脆捧了一大把泥土往蔽式碉堡的枪眼里一塞。英勇的战士,就这样一点点、一步步把顽敌消灭。活着的残敌,也被逼进了大碉堡。但碉堡也救不了他们。除了投降,顽抗只有死路一条!我军加紧了对碉堡的轰射围击,敌人非死即降。上午九时,三个碉堡先后被攻占。
但是西门城堡和城垣,成为横亘在我军前方的一只凶残的恶虎。这里的城墙最厚,城防最强固,守敌也极顽固。根据战前部署,西门为主攻,东门佯攻。三十日,总攻开始。团长张宜友组成三个爆破组,抢占了城门的拱口。但由于炸药包没有生根之处,三次爆破都失败了。用加轮炮、迫击炮轰击,也只落下一些碎砖屑,丝毫摧毁不了坚固的城墙。我军把大炮排成队列,集中对准敌人坚固的城堡,连续齐放,掩护我一团冲锋攀城。我军组建突击队作为攻城的尖刀;刘湘图把高级军官组织成“督阵队”,在四门督战压阵;我军以猛烈的炮火向敌阵轰射;疯狂的敌人也以密集的炮火向城外倾泻;我军打通民宅的墙壁向城门逼近出击;狡猾的敌人用洋油浇浸的衣布、棉絮、草把沾上火,抛下焚烧民房,蔓延的大火把城墙根烧得通红,手一沾上就掉一层皮;我军以满盖湿棉被的大桌为“土坦克”,冲近城墙,架起竹梯,攀向城头;凶残的敌人用榴弹炸,用火把烧,用钩刀推,通过蔽式枪眼扫射冲到城脚的战士……
面对西门守敌穷凶极恶的拼死抵抗,我攻城部队前赴后继,奋勇杀敌,激战彻夜,淋漓的鲜血洒满城墙上下,却一时难以取得突破并扩大战果。针对这种情况,我指挥部当机立断,命令各部队停止攻击,撤回休整,总结经验教训,三十一日晚继续攻城。决定当晚由西城的部队继续保持攻势,吸引敌人的主力;让攻打东门的部队由佯攻改为强攻,并派分区警卫团前往助攻。
攻打东门的部队在团长胥金城的率领下,也于28日夜组织了强渡。第二天拂晓,全团登陆。到下午,先后攻克了青龙庵、瓢庵等据点和城东南的制高点文峰塔,基本扫清了东关外围之敌。三十一日晚,他们奉令组织强攻。由于东门正面敌人防御很严,火力强大。胥团长看到从正面硬攻很难奏效,就率部队绕到敌人防守相对薄弱、地形也对我方有利的东关北侧,在一家较高的商店门楼上架起重机枪,压制敌人,掩护我军。二营六连被选为攻城的尖刀连。他们凿通民宅,接近城墙,竖起云梯,顶着枪林弹雨奋勇而上。突击队队长范坤带着十八勇士臂缠白巾,腰插短枪,身背大刀,挂好手榴弹,攀着竹梯冲上城墙,在城头与敌展开肉搏。凶顽的敌人从四面压过来,竖好的梯子大多被打断,后援部队一时难以登城接应。但勇士们临危不惧,坚守在突破口。范坤身中数弹,头部、腿部都受了重伤,仍持枪挥刀,奋勇杀敌。就这样,他们以寡敌众,以破釜沉舟的斗志和敌人周旋,一直坚持到半个多小时后,一营冲上城来。一番苦战,终于消灭了城头之敌。这时,军分区警卫团也从东门爬城成功。标志着攻城胜利的一盏“红灯笼”,终于从东门城头高高升起。
其他各门也是捷报频传。
兴化独立团于二十九日晨强渡上官河,在北门窑尾强行登陆,占领了般若庵、观音阁两个敌人据点,又乘胜追击,攻下大王庙,扫光城外之敌。并在三十一日晚发起了对北门的总攻。在强大火力的策应下,我突击队架起二十多部梯子,顺利登上城墙,消灭了守敌,牢牢控制了被称为“北门锁钥”的北城门。南门,经过猛烈的进攻,也被我军占领。
再看西门,三十日夜间攻击失利,指挥部命一、二团撤出战斗,三团继续坚守西门外阵地,相机打击敌人。三团将士们隐蔽了一整天。夜里十一点,一营一连趁西门守敌在小胜后骄慢怠守,偷袭成功,从北侧二十多米处爬上城墙,并利用敌人的工事做掩护,以猛烈的火力打垮反扑的敌人,搬开堵住城门的沙袋,团长彭寿生率军杀入,乘胜向纵深推进。擒贼先擒王,彭团长把部队攻击部署好后,即带三营朝位于西门东北方向的刘湘图指挥所斜插过去。因为走得快,和三营失去联系,身边只有四个人,但他们还是继续向前。
刘湘图本想作困兽之斗,不断向孙良诚请求援兵,并急电要求派三架飞机轰炸城外新四军。但孙良诚除了“各守原防,死守阵地”的一纸空文,却不敢发一兵一卒。刘湘图见四门失守,外援不至,已成瓮中之鳖。彭团长一行神不知鬼不觉摸进指挥所大院,疾步走近刘湘图所在的正屋,猛地拉开门,正义的枪口直指向正在开会的刘湘图一伙。经过一番唇枪舌战的较量,三营长又带兵赶来接应。黔驴技穷的刘湘图再也无计可施,只好束手就擒。
这时,已是九月一日凌晨三时。
要塞似的兴化城,经过三天四夜激烈血战,终被我新四军的铁拳夺取。此役,共毙伤及俘敌伪四千九百余人,俘日军四人,缴获大量的枪炮弹药,使泰州、高邮、盐城、东台间的广大地区连成一片,为挺进江浙的粟裕大军回师苏中准备了较大的活动空间。
兴化,这个甘美的桃子,终于摘到了人民的手中。九月十三日,举行了隆重的兴化城战役祝捷大会,组织了规模盛大的提灯游行,共同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为了这场胜利,我军伤亡了一千二百多人。英雄的鲜血润泽了水乡,染红了战旗,幻化成漫天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