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 筛
□ 夏义阳
读鲁迅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甚感有趣,原来竹筛还有如此妙用。
竹筛是一种用竹片编制的生活用具,圆形,有漏孔,主要是使小颗粒通过孔掉出去。通常分为两种:米筛子和糠筛子。米筛子是用来筛米的,能将一些碎米和细糠筛出剔除;而糠筛子是用来筛糠的,能将细糠筛出,留下粗糠。区别在于网孔的大小:米筛子较大,糠筛子较小。明沈榜《宛署杂记·经费上》载:“竹筛十三个,赁脚价一钱四厘。”可见,竹筛是农家必备的器物,自古而然。
当阳光一缕一缕把秋色铺向田野的时候,也一丝一丝撩拨着乡村金色的希望:拔节抽穗灌浆收获。谁能挡得住新米滋味的诱惑?于是金灿灿的稻子涌到米厂,在隆隆的机声和朗朗的笑声中,银闪闪的米流到家里。筛米,家家都荡漾着米的漩涡,朵朵浪花之上是未碾净的稻,那是围绕在天井里同样喜悦的鸡的奖品;整米,烧饭煮粥;碎米,淘尽,晒干,到村子里的磨坊,一把一把往石磨嘴里喂,一拨一拨的糁子吐了出来,个把时辰,一淘箩的碎米磨好了。不过,这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到米厂一碾,片刻即成,只是年纪大的仍说:“糁子,还是磨子磨的好,味醇、地道。”这也许是付出汗水之故吧。
竹筛还可用来摆放其他谷物,以便除去杂物。黄豆晒干后,里面还有很多的土粒或烂豆。将它们倒在竹筛子里,先在靠身旁处留一块空地,然后,将黄豆摊成薄薄的一层。从中拣掉杂物后,再划到身旁,作为精品。随时间的推移,未拣的慢慢少去,而纯净的圆滚滚的黄豆也像一座金色的小山一样慢慢升高。这当然也是一种筛选。
生活中用到竹筛的情况很多,尤其是晒秋。无论是挑去水果子后剩下的老花生,还是从葵花盘上搓落的葵花籽,放在竹筛里,搁在柴堆上曝晒,上下通风,干得特别快。这可是留着过年的年货和平时招待客人的上品啊。菜园里的辣椒多到吃不完,过不了几天,这些挂在枝头的辣椒逐渐转紫变红,成为一串串火红的红辣椒;摘下放在竹筛里晾晒收储起来,可作一年里日常做菜的配料;而细心的老人,会用针线在辣椒柄的位置上一个个串联起来,然后挂在窗下或者屋檐下,让其自然风干;吃的时候随手摘下一些,方便极了。地里山芋收上来,要么切成片,要么切成条,放在竹筛里晒成山芋干。那时候山芋干可以算得上是孩子最美味的零食了,劲道耐嚼,又能充一时之饥。
夏天来了,水码头边,银色的餐鱼游来游去,于是,人们从家里拿来简易的鱼竿,挽上鱼饵,蚯蚓也行,苍蝇也行,饭粒也行。钩一下水,就是一条鱼;一下水,又是一条鱼,不一会儿,就是一堆餐鱼。一下子吃不掉,于是便洗净后抹些盐,用砖头镇上几天,搁在竹筛里,晴天在太阳地下晒,阴天在风头里面晾,谁家天井里都会看到这样的风景——圆圆竹筛里,摆排着一条条青白的餐鱼干子。三四天后,用网袋装起来,吊在厨房里,想要吃时,拿出来泡一下,堆在一个小碗里,加些作料,放在饭锅上炖,饭熟了,餐鱼也就熟了,炖咸鱼虽不及现捕的鲜美,但却极有咬嚼,咸淡适度,吃起来很是得劲,颇有余味。当然咸餐鱼,还可火烤,或者油炸,一样的又脆又香,那个滋味,直叫你往下咽口水。
不知何故,在热闹的结婚仪式中,也能发现竹筛的身影。娶亲当日,新娘子会由一位福份高的女性长辈持竹筛或黑伞护着走至礼车,据说新娘子当天的地位比谁都大,头不能顶天见阳光;当然也希望能像这位女性长辈一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也有把新人的衣帽鞋袜放在竹筛里,用蜡烛照一遍,图个吉利的。
竹筛是居家过日子中很寻常的器具,邻里之间难免要借来借去的。防止弄错,惯例人们会用毛笔在它的背面写上主家的名字。上次回了一趟老家,在老屋柜顶上,发现一把残破的竹筛,稍作揩拭,依稀可见父亲的名字。只是父亲母亲已在耄耋之年先后离开我们了,但母亲端坐在庭院里筛米的情景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