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条船
□ 金鸿美
1
一早,老表打来电话问:有人打听,你家的船卖不卖?
我家有船?我怎不知道?询问后才得知,我家确实有一条小船,泊在老家村后的码头边。小船是母亲的,已常年不用。今春母亲走得匆忙,离世时没有交代一句遗言。
船是水泥船,有点破旧,船面上破损处裸露的钢筋已生锈。船极小,一个人站在船头,稍有点动静,船便随风浪晃悠。母亲腿脚不便,不知道她平日里如何上得了船、行得了船。母亲晕船,常听她说,过去下海剐秧草,要走几十里的水路,每次行船,她宁愿上岸拉纤,热死了冻死了累死了,也不肯待在船上受罪……
我有一条船,不知道能干些什么。
母亲不在了,像一叶扁舟,在我的梦里渐行渐远。但愿她在另一个世界里,放下对儿女的所有的牵挂: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2
我有一块地,也是母亲留下的。
自毕业工作后,这么多年,我从未下地帮助母亲劳作过。地在哪儿,地里长了些什么样的蔬菜瓜果,我只是大概知道。近两年,大姐、二姐、小妹和我姊妹四人都陆续进了城,每次回家短暂的热闹,徒留母亲一人守着一个家、一块地,只待临别时,下地采摘些萝卜青菜蒜、辣椒茄子葱,大包小包地塞满以相送。
前些天下地摘青豆,几块相邻的地里,菜籽长得连成了片,一时分不清我家菜地的地界,怕摘错了惹人嫌,我愣在地头犹豫了半天。
小满后,天气一天天燥热。村口、地头,随处都是顶着烈日揉菜籽、打豆荚的乡民。往年这样的时候,母亲定然也最是忙碌,庭院里,晒满了各样的种子……
没有了母亲忙碌身影的大地,是那样的不真实。
想在山间有亩田,种花种草种清闲。今日闲暇练字,写下这一行字时,忽然觉得自己甚是无知与矫情,一个从不下地劳作的人,哪里懂得人间的辛劳。
3
母亲走后,姐姐与妹妹整理母亲的遗物,该珍藏的珍藏,该丢弃的丢弃。镰刀、锄头、钉耙等各样农具,收拾收拾可以存放;糠筛、竹匾、箩筐等容易风化的器物,一应且先收着;一大堆朽木杂柴,是母亲平日生炉火之需所积攒,实在一无用处送给了表姐。
母亲留下最多的东西是种子。那些桶里装的、布袋里藏的各样的种子,该如何处理成了难题。
一年前,父亲离世后,收拾整理家务时,二姐误把母亲的几袋种子当垃圾扔了,母亲很是伤心,为此唠叨了好些时日。这次,尽管母亲不在了,也没谁再舍得一扔了之。
从此,家里再无种地的人了。有些亲戚看中了些用具想讨要,没穿过的衣帽鞋袜,只要不嫌弃、不忌讳,谁要给谁,可父母在世时所用之物,一律不予。也有本村的几人,晓得母亲有一张好箩筛,筛眼小,是村里唯一可以筛芝麻的,在母亲离世的第二天就上门想“借”。这是母亲的珍爱之物,尽管知道母亲生前与她们相处甚好,也知道留着无大用,但概不外借。
4
种子要发芽,芝麻要开花。
母亲不识字,没有给每一样种子留下姓名。除了一些熟悉的豆角可以辨认,好多的蔬菜种子无法辨别。但我相信,只要在适宜的季节里播种下,总有一天会有收获。
我有船、有地、有种子,我有明天和春天,我是一个多么富有的人啊。只是,这世上,我再也没有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