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明干

在上海浦东川沙烈士陵园入口处，耸立着两座与人等身的烈士雕像，他们代表了为解放上海而英勇献身的烈士形象。其中，东侧的雕塑为一解放军战士手抱炸药包，舍身炸敌堡，下方大理石雕刻着这样的文字：“王荣祥（1920—1949），江苏省兴化县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0军第58师第173团八连副连长。1949年5月23日，在解放浦东洋泾战斗中，为减少部队伤亡，王荣祥奋勇炸敌堡，用身体堵住敌堡枪眼，敌堡被炸毁，王荣祥壮烈牺牲。”

王荣祥，兴化市大邹镇新庄村新六自然村人。我与王荣祥同乡，且为同一村，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说起王荣祥打仗牺牲的事，但具体怎么牺牲的他们也说不清楚。当我了解到王荣祥是在解放上海时抱着炸药包与敌人同归于尽，从而为部队打开通往胜利的道路这一壮举时，内心受到巨大震撼，崇敬之情再次油然而生。2024年5月至8月，我往返于上海、兴化和新庄，寻访烈士足迹，探究他短暂而不平凡的一生。

出身于贫苦农民家庭

王荣祥出生于1920年3月。父亲王井岸，贫农，老实本分，言语不多，但人勤快。母亲王陈氏，中农家庭出身，祖籍盐城尚庄人，小时候读过私塾，因两家是“老亲”，故与王井岸结为夫妻。家里养有一头水牛，踏车一副，有老沤田（长年有水的田，一年只种一季水稻）十六亩。王井岸夫妇生有七个儿子，其中四儿子幼时因生病而夭折，王荣祥排行老二。一年到头，王井岸都穿着草鞋，在田里耕种，既种自家的田，也用牛帮别人家耕田，获取微薄收入，辅以养家糊口，村里人难得见到他在庄上坐一会儿。家里人多田少，王荣祥的哥哥王荣美为地主做长工，挑粪、耕田、罱泥、拉泥等，什么累重的活都要干。王荣祥七岁时，就帮着父亲下田干活了。父亲在船上用罱子取泥，王荣祥就用绳子在岸上拖着“拿泥船”，便于泥船行进；父亲踏水车，一个人力气不足，王荣祥和母亲还有弟弟，就用手“盘”（拨动）车柺，使水车运转上水，灌溉稻田。后来，王荣祥帮父亲放牛、剐牛草，到十多岁时便学会了赶牛耕田、打场。繁重的体力劳动伴随着王荣祥的童年和少年。

1940年，王荣祥20岁，经人介绍，与邻乡中堡长安村的姑娘张兰香结婚。父母亲从全家人住的老旧的茅草房中划出一间半房子给王荣祥，又给了两亩多沤田。从此，王荣祥夫妇开始独立的家庭生活。

站岗放哨守护村庄

1939年，因日军侵华，南京沦陷，国民党江苏省政府移至兴化城。为巩固其势力范围，国民党军队自县城向集镇和规模较大的村庄陆续建造炮台，作为据点驻守，新庄村是建造炮台的地点之一。但新庄村紧靠苏中商贸重镇大邹，又靠近盐城，其时已有地下党组织和新四军在此活动，因此该炮台建造过程中，时常遭到当地百姓的骚扰，敌人白天拉人建造，晚上便有人用竹杠捣毁，王荣祥和其他几个青年便是参与捣毁炮台的骨干成员。新庄村距离兴化城有30多公里水路，路远弯多，又有新四军在这里活动，炮台建至第二层时，国民党军队被迫放弃。

1940年5月，日军开始侵袭兴化城乡。8月，大邹进步青年张铭组织六十多人成立抗日武装游击队，在大邹附近活动。12月，在地下党和新四军队伍组织下，大邹镇抗日民主政府成立，同时要求各村成立农民自卫队，协助抗日，守护村庄。王荣祥召集十多个新庄村青年积极报名参加，他还自告奋勇担任自卫队队长。

尽管炮台建造不了了之，但驻守在西边十公里外的西鲍和中堡的国民党军队时常到大邹和新庄一带清剿我地下党组织和新四军；南边距离新庄村三公里处的芦家坝村当地土匪头子况明凯也经常到附近村庄抢粮抢物。为了抵制伪匪的侵袭，同时也要防止日本鬼子到村扫荡抢劫，王荣祥带领自卫队队员利用废弃的炮台，日夜站岗放哨，守护着村庄的安宁。

炮台位于新庄村庄中心车家祠堂前侧，约有两丈多高，可以巡视村庄外几里远的地方。王荣祥和自卫队队员轮流站岗，密切注视着村里村外的一切情况。

一天深夜，王荣祥隐隐约约看到东南方向有数十人向村庄逼近。“不好，土匪进庄了！”王荣祥立即在炮台上鸣锣报警。村民们听到敲锣声，一个个拿起叉子、大锹等工具汇集到一起。土匪们看到这阵势，立即掉头逃走。

1941年3月29日，驻守在兴化东北部的新四军一师二旅四团在参谋长俞炳辉带领下，组织数千名群众包围芦家坝村九十九条沟，围歼土匪。王荣祥听到消息，立即带领自卫队队员拿着渔叉、草叉等土制武器奔往现场，加入剿匪队伍中。有几个土匪逃至新庄村田地里，被王荣祥等自卫队队员活捉。经军民一天多的奋战，剿匪100多人，端掉了这个祸害一方的“土匪窝”。

舍家离妻投身革命

王荣祥结婚后，与妻子张兰香种着自家的两亩多田，还帮父母和岳父母家种田。令王荣祥困惑的是，父亲长年耕田种地，哥哥一年四季在地主家里做长工，自己和妻子没日没夜地干活，但全家人始终挤在几间低矮的茅草屋里，一年吃不上一顿饱饭，穿不上一件好衣；村里很多人家没有田种，跟哥哥一样靠做长工度日，有田种的也因庄稼歉收而外出讨荒要饭；村里人病死或饿死是常事……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但让王荣祥思想敞亮的是，因为自己在自卫队，或多或少与共产党组织和新四军队伍有了接触，增加了很多见识。更有让他亲眼所见、亲身体会的事情，比如新四军队伍帮助老百姓消灭况明凯等土匪，为民除害；比如新四军队伍到村里宣传抗日，尽管他们衣服破旧，穿着草鞋，但他们从不扰民，更不害民，还帮老百姓拎水、捆草做好事；地下党干部召集自卫队和老百姓开会，宣讲新四军战士都来自贫苦老百姓家庭，新四军就是为贫苦农民打天下，要赶走日本鬼子，消灭国民党反动派，让所有的农民都过上好日子。

1941年9月，王荣祥和妻子张兰香去中堡长安村帮岳父家收割稻子。连续两天紧张的劳动，王荣祥鼻子流出了血。岳父家的田本来就低洼，紧接着一连几天的暴风雨，将大部分还没有收割的稻田全部淹没。而听说盘踞在中堡的国民党匪帮又要来村里抢粮，王荣祥气得怒火中烧，对妻子和岳父母说道：“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对不起你们，我要参加新四军，消灭这些狗杂种！”

第二天一早，王荣祥告别双方父母和已有身孕的妻子，拎着一双草鞋，孤身一人，直奔兴化东部合塔圩兴化独立团驻地，成为新四军中的一员。

军中显身手

1941年1月皖南事变发生后，我新四军在盐城重建军部，坚持华中地区抗战，兴化独立团是抗日武装之一。兴化独立团成立于1941年3月，前身是以江南抗日游击队的新四军一师二旅六团二营特务连为基础，吸收包括大邹张铭在内的部分民众武装，组成新四军抗日队伍，在中共兴化县委、新四军第一师师长粟裕领导下，号召农家子弟参军，开展敌后抗日游击战，粉碎日伪军“扫荡”，巩固和发展兴化抗日根据地，夺取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

当时，因日军“扫荡”、国军清剿、土匪抢劫，再加上水涝灾害，兴化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很多农家子弟仇恨日伪军，于是跟王荣祥一样，纷纷参加兴化独立团，投身到抗日救国斗争中。一进入独立团，战士们就接受训练，练习射击、投弹等，没几天便参加战斗。王荣祥中等身材，稍瘦，但体格健壮，被分配在一营三班。

1941年10月，日军已侵占兴化，他们的钢板船（汽艇）经常在大邹北侧的兴盐界河里肆意游窜，到两岸村庄扫荡。兴化独立团和大邹镇抗日民主政府动员百姓用打坝头的方式拦截日军汽艇。刚入伍的王荣祥与其他战士和群众一起，爬上大邹集镇庙宇的屋顶，拆除砖瓦，卸下木头等建筑材料，运到兴盐界河边，一道道拦河坝在水中筑成。

1942年6月17日夜，兴化独立团和盐城县新四军总队袭击位于大邹西北角的古殿堡伪军据点。他们从下圩、大邹经向家庄一路向西挺进，于晚上10点向敌据点发起进攻。王荣祥等战士乘木船在水路前进，悄悄行至据点前，一梭子弹瞬间打死了两名站岗的哨兵，随即加速行船，靠近岸边。战士们在机枪掩护下涌上堤岸，向敌据点投弹射击。通过水陆两路夹击，经七小时激战，摧毁敌据点两个，毙伤伪军70多人，俘虏130多人，缴获枪支100多支，彻底拔除了兴化北、盐城西南的敌军重要据点。

1943年9月的一天，兴化独立团得到情报，一艘载着多名日本鬼子和伪军的邮船将从梓辛河开往兴化。兴化独立团一营和三营指战员埋伏于沿河两岸。根据安排，王荣祥和其他十多名水性好的战士组成突击队，用渔网、麻绳和铁丝等布入水中。中午，敌人邮船开过来，立即被缠住，岸上我军各种武器一齐开火。敌人慌作一团，躲在船舱里用机枪还击。王荣祥等突击队员在火力掩护下，潜水靠近敌船，将几捆手榴弹投进射击孔，几声巨响后，敌人死伤大半。此战歼日伪军三十多人，俘虏日本兵两人。

1944年2月，王荣祥所在的连队被编入苏中军区第2团，仍在兴化一带作战。1945年2月22日晚，我苏中军区联合兴化、江都独立团和盐城新四军等部，发起攻打古镇沙沟的战斗。沙沟镇地处兴化、盐城、高邮、宝应四县交界处，三面环水，是新四军和苏中苏北抗日根据地的重要通道。当时沙沟镇驻扎着日军和伪22师刘湘图部队共约一个团的兵力，分布于沙沟镇各个据点。我部队乘坐木船和木筏，经南北两条水路向沙沟镇前进。在我炮兵摧毁敌人外围明碉暗堡后强攻登陆，在镇区与敌军展开巷战，解决了集镇上的敌人。沙沟镇东西南北各有一座炮楼，接下来是逐个击破，王荣祥所在的连队负责消灭镇西刘家祠堂炮楼里的敌人。王荣祥身手敏捷，他和几个战士利用墙壁作掩护，在巷子里爬行一段距离后，迅速跃上墙壁，居高临下，用集束手榴弹将民房改造的多个小暗堡炸毁，其他十多名战士用浇了水的厚被子蒙在大桌上，然后在火力掩护下，顶着大桌子，冒着枪林弹雨和随时死亡的危险，逼近炮楼，终将其摧毁。经过16个小时的激战，沙沟获得解放。

1945年4月至1949年2月，王荣祥所在的部队先后被编入新四军苏浙军区第4纵队、新四军第1纵队、山东野战军第1纵队、华东野战军第1纵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第20军58师，参加过宿迁战役、鲁南战役、孟良崮战役、豫东战役和淮海战役等，可谓南征北战，威震敌胆，捷报频传。王荣祥也跟随部队冲锋陷阵，英勇作战。因表现突出，战斗勇敢，他于1945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任副班长、班长、副排长、排长和副连长等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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