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轭
□ 陈明干
牛轭是什么?是架在水牛脖颈上的枷锁!
水牛拉犁耕田、拉耙耙田、拉着石磙打场,都需要牛轭配套。没有牛轭,水牛就无法拉起工具作业。
东汉经学家、文字学家许慎(约公元58—约147年)在其编著的《说文》中解释:“轭,辕前木也。”意为轭是搁在车前牛马颈上的直木。这说明1800年前古人就发明轭而用于牲畜拉车。至魏晋南北朝(公元 222—589年)时,曲木代替了直木。
牛轭也称牛轭头、轭头、犁轭,专为水牛配做。最原始的曲木牛轭是由一棵长成“Y”形的树木做成,锯掉多余的枝杈,再剥去树皮,就成了“人”字形牛轭。后来农人用两根各50厘米长、小碗口粗的木材,做榫、凿眼拼结后,形成了美观、牢固的轭头。即使在今天,凡用牛耕田的地方,仍然采用这种式样的牛轭。
牛轭还要配以亮板、犁索、犁旦和犁钩这四种部件方能拉犁、拉耙或拉动石磙作业。亮板和犁旦均为60厘米长、5厘米宽的薄木板;犁索有两根,各长2米,是用糯稻草编成的3股粗绳;犁钩为铁制的弯钩。人字形的牛轭架在牛的脖颈上,用短绳将亮板和下垂着的轭头两端连接,防止劳作中轭头向一侧倾斜;将亮板两端与犁旦两端用犁索连接,犁旦中间位置的犁钩勾住木犁上的犁环,或水耙上的绳扣,或石磙上的木轴,完成以上一系列的步骤后,水牛就可以在两根犁索中间行走劳作了。
这么多的部件和这么多的安装程序,仅仅是水牛耕田耙地中的一部分。每一次驱牛耕作,总也少不了这些部件和这么多的安装程序。农人为了耕种,总是不厌其烦。
没有机器的年代,水牛是最辛苦的。惊蛰前后,水牛就在沤田里耕翻田地、疏松土壤了;夏天,大面积的秧田要栽插,所有的田地又要耕翻一遍;秋天收稻、种麦,每一个稻场都要碾压,每一块稻茬田还要再耕翻、破垡。一年中,除寒冷的冬天外,水牛每天都要架着轭头,一步一步地在田间行走。
水牛耕田、耙田、打场,完全是依靠脖颈上的牛轭拉动身后的犁、耙或石磙的,这样牛的脖颈处就成了它使劲的立足点。谁也没有计算出水牛耕田时犁头破开厚厚的泥土所需的动力,也没有计算出水牛打场时拖动沉重的石磙所需的动力,只知道,至少要有三个男劳力一起用力拉犁,方可在旱地里破开泥土;同样,至少也要有三个男劳力齐心用力,方能拉动几百斤重的石磙碾场。而且,人只能拉上一时半刻,不一会便要停歇一阵,以便恢复体力。而只有水牛,才能用它脖颈上强健的肌肉,顶着坚硬的轭头,长时间的劳动。因为拖着的木犁、石磙沉重,水牛行走时,总是埋着头、躬着身,死命地向前走,整个身子都呈前倾的姿势,这就形成了“老黄牛”的形象。
轭头架在牛的脖颈上,用的力就集中在这一个点上;轭头又是生硬的木材,始终不离开脖颈处那个巴掌大的部位。一开始,轭头的压迫与摩擦,使脖颈处红肿,没几天便鼓起了血泡。六七月,正是农忙季节,耕田、耙田、打场,农活连着干,日夜不停歇,持续的高温又致使破皮后的牛的脖颈处发炎、溃烂,轭头再一压,血肉模糊。当牛停下来吃草,蚊子、苍蝇、牛虻、蜢虫等等,又蜂拥而来,在流血化脓的伤口上紧叮不放。水牛不住气地摇头扇耳,跳起后腿甩动尾巴,以驱赶它们。怎奈何,伤口在脖颈上,牛耳朵再大,牛尾巴再长,也碰不到这些正在啃肉吸血的蚊蝇。水牛的一双大眼下,两行粗长的泪痕在流动。水牛不会说话,但它的泪痕倾诉了内心的一切。
伤口好了结疤子,疤子掉了又被轭头磨破,天长日久的磨难,牛的脖颈上结出了厚厚一层起皱的大茧块。如果你用手在牛身上摸一遍,就知道这儿是最厚重、最硬实的地方。
我的父亲舍不得牛如此遭罪。新做成的牛轭,他先要用麻绳在轭头内侧来回拉磨,让紧贴牛脖的部位光滑无糙。牛脖红肿,他就用一双旧布鞋,或穰草编织的厚草垫绑在轭头内侧,以减轻轭头对牛脖的压力。有一年夏收夏种的大忙季节,水牛脖颈处被磨破了皮,鲜血顺着脖颈往下淌。父亲眼睛里有点湿润,他在轭头内的两侧分别镶嵌一块厚木板,让牛脖的受力点移到下部,受伤的部位架空,减少了牛拉犁时的疼痛。父亲还为牛脖的伤口清洗、敷药,找兽医喂药打针。在父亲的心目中,尽管牛是生产队的,但也是我们的家庭一员。
牛犊养到两年左右,农人要让它架上轭头,学着耕田了。开始为牛犊架牛轭,农人叫“破轭”“开轭”。牛犊刚刚架上牛轭时,极不习惯,拼命地摇头甩脖子,试图将牛轭从脖颈上摆脱。农人早有预料,配以两人训其耕田:一人在前牵牛绳,同时手握青草引诱牛犊向前走;另一人站在牛身后,执鞭扶犁耕田。耕田讲究直线走,脖颈上又多了一副硬邦邦的轭头,一向自由撒欢、无拘无束的牛犊何时受过如此规矩与束缚?它惊恐地跳蹦挣扎,拖着的木犁时缓时急、忽左忽右,耕出来的沟槽七斜八歪。
终于有一天,当牛犊耕完田,卸下轭头,喷着泡沫吐着气,站在田头吃草时,看着身边的农人和铺展到远方的田地,它似乎醒悟了:自己的脖颈上,将永远有一副沉重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