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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沙沟

2024-10-25 10:31:11

□文/刘永福

 

我是以“准女婿”的身份,第一次踏上沙沟这片“水乡泽国”的。沙沟,对我而言,既陌生,又亲切。我的岳父,是个船老大,以船为家,与水为伴,在沙沟“两湖五荡”的水世界里漂泊了大半生。

岳父的运输船停靠在沙沟镇南,人称南荡的水边。当时的南荡水势浩渺,无风也会起浪。听他们说,机船在南荡航行的时候,经常有大鱼受惊跃起,有的直接跳到船舱里,给你一份意外的惊喜。靠水吃水,沙沟捕鱼行当“十八帮”的渔具,船上备了好几样,他们常年都有吃不完的鱼虾。

船体不停地晃荡让我很不适应,但妻子家人的热情化解了我内心的紧张与忐忑。入乡随俗,妻子事先就把船上的一些禁忌告诉了我,比如,不能说“盛饭”,“盛”与“沉”谐音,要说“装饭”;吃鱼不能给鱼翻身,隐示“翻船”;酒杯里的酒喝干了,不能说酒杯“空”了。

让我格外感动的是我的岳母,她用一桌丰盛的沙沟美食让我体验了“贵婿”的礼遇,感受到宾至如归的家的温暖。

此前,我吃过的沙沟美食只有“烂藕”,就是把莲藕两头切掉,从藕洞眼里灌进浸泡过的糯米,煮熟即可。“烂藕”特别黏糊,有股清香,回味甘甜。“烂藕”只能算零食,不能作为主菜。

让我记忆深刻的是岳母做的沙沟大鱼圆和金黄的藕夹。地道的沙沟人戏称鱼圆为“鱼坨子”,戏称藕夹为“金镶玉”。在沙沟人的菜谱里,约定俗成的“六大碗”,里面就有鱼圆和藕夹。鱼圆和藕夹,算是大菜,有复杂的制作工艺,而且还有相当美好的寓意:富贵有余,圆圆满满,佳偶天成。新女婿上门用这些招待,是不是非常应景?

我岳母做鱼圆时,十分专注,每一个环节都很考究,不让别人沾手,我们只能静静地看着。

看着她把鱼肉洗了又洗,把鱼肉剁成鱼蓉,把蒜米和生姜挤成汁,一只手巧妙地从鸡蛋里取出蛋清,然后在鱼蓉中加入姜汁、葱汁、蛋清、猪油和盐,再沿同一个方向反复搅拌。只能朝一个方向搅拌,绝对不能搞错,嫌稠再加少量水。她还说,必须用猪油,猪油才是鱼圆的灵魂。往清水里汆鱼圆时,水温不能烧沸,只能80度以下。然后就慢煮半小时以上,让鱼圆内外熟透。鱼圆漂浮在锅里,像朵朵白云倒映在南荡的水里。那诱人的白,引得人垂涎欲滴。

据传,明末才子冒辟疆的爱妻董小宛是一位美食家,她首创了一种鱼圆——灌蟹鱼圆,此菜柔绵而有弹性,白嫩宛若凝脂,内孕蟹粉,色如琥珀,浮于清汤之中,有“黄金白玉兜,玉珠浴清流”之美,但蟹不是四时都有的。可以肯定地说,我岳母的沙沟鱼圆一点也不比灌蟹鱼圆逊色。她用鱼圆烧菜时,用的是鸡汤,鸡是本地草鸡,鸡汤是她精心烧制过滤而来的,鲜香四溢。

尝一口岳母做的鱼圆,肉质细腻,鲜嫩可口。那鲜,鲜而不腻,无与伦比,能让人飘飘欲仙。还有那鸡汤,鲜爽丝滑,回味无穷,很快被大家分食干净。这是我吃过最鲜美的鱼圆,这次的沙沟之行,给我留下了美妙甜蜜的幸福记忆。

据说,当年郑板桥第一次吃沙沟鱼圆时,也被惊艳到了,还写了一首诗:“作宦山东十二年,不知溪上青鱼鲜。今朝尝得君家味,一只鱼圆值万钱。”沙沟大鱼圆早就进入淮扬菜系,乾隆下江南时在扬州已经吃过,赞不绝口,还把会做鱼圆的沙沟厨师带进了京城,但郑板桥第一次到扬州卖画谋生时,竟没有吃过鱼圆,只能说明会做鱼圆的大厨不多,即使会做也很保守,手艺秘不示人,鱼圆当时可能是高档菜、稀罕物,有钱未必买到。“一只鱼圆值万钱”,也许不算是夸张。

现在,鱼圆成了我们的家常菜。妻子买鱼圆,一定向沙沟人购买正宗的沙沟大鱼圆。逢年过节,岳母都亲自为我们做沙沟大鱼圆,为我们保留着那份水乡的味道、家的味道。沙沟大鱼圆也已经上了《舌尖上的中国》,成了沙沟的一张闪亮的名片。

我对沙沟初步的印象当然不止于美食。我原以为,兴化的河水都是向南流入长江的,到了沙沟才知道,沙沟的河水都是向东流入大纵湖,然后经蟒蛇河与新洋港一齐向东流入黄海。沙沟是兴化唯一水面覆盖面积超过陆地的乡镇。那水,承载了沙沟的历史与文化,也见证了沙沟由原生态的渔村蜕变成古与今交融、新与旧更迭的水乡古镇。

我们到南荡的圩西散步,镇西南不远处有个花粉荡,那儿芦苇丛生,水道纵横,水草丰美。据说是当年新四军抗日的战场,也是后来电影《沙家浜》姐妹篇《霜天湖》拍摄取景地,我岳父曾作为群众演员扮演了一个日本鬼子。我看过那电影,我岳父有几秒的镜头,演得真是惟妙惟肖。我和妻子后来经常拿这事开玩笑,说我岳父扮演日本鬼子几乎不用化妆。

我们还在“原汁原味”的沙沟古镇里转了转。我之所以说“原汁原味”,主要是经济刚刚起步,古镇改造还没有开始。有人告诉我,沙沟古镇是“五个一”:一条街、一座桥、一座庙、一棵树、外加一个“洋厕所”。

我对“洋厕所”特别好奇,看了又看。一栋建于明末清初的小洋楼下,果然有一个精致的厕所,铜制的马桶盖,“洋厕所”在古建筑群里有些卓尔不群。我当时就觉得它不可能是孤立存在的,通过这个文化细节,可以想象,沙沟曾经有多繁华(据资料不完全统计,延续到二十世纪初,沙沟镇有三十六家南北货店、六家绸缎庄、两家蛋厂、十八家米行、十六家酱园、五家铁行、三家木行,还有众多的手工作坊)。建厕所的这个人(陈黑鼻子),不仅仅会享受生活,更深层次的动机可能是,他想将城市文明带进沙沟来,至少他在向人们表明,他对城市现代文明的向往。“洋厕所”可以看作是“金沙沟”城市化的风向标。

那年以后,因为货源不足,我岳父的运输船常常停靠到兴化县城,我们就很少再去沙沟,去了也是匆匆而过。虽然沙沟每年庙会的时候,我们都会收到亲朋的邀约。三十年后,我带家人到沙沟游玩,后又曾和《兴化日报》的文友们一道去沙沟参加楚水笔会。沙沟,早在2010年已经获得一个新的身份“中国历史文化古镇”,我们的身份也变成了游客。我也得全面审视这个熟悉又陌生、水乡保存得相对完整的文化古镇。

水运被公路取代,沙沟航运站不复存在,我岳父也已作古。大量的围土造田,南荡已被压缩,没有了昔日浩渺的气势。沙沟镇形成了新镇和古镇并存的状态。

值得庆幸的是,古镇被保留下来了。沙沟古镇能够保存,确实难能可贵。这个水草中建立起来的古镇,一度靠水繁荣兴盛。水网密布加之偏僻的地理位置,又使沙沟在新形势下发展滞后。恰恰正是这种滞后,使得古镇在城市化进程中免于拆除。文化的觉醒让古镇能够得到有效的保护和适度的开发,沙沟古镇的历史和文化,得以保存和延续。

游览了镇北大士禅林,我才知道,当年他们所说的“一座桥”是指始建于明初通向大士禅林的砖石结构的虹桥,“走过虹桥进禅林,日富日贵日康宁。”足见虹桥在沙沟人心目中的地位。相比于虹桥,现在古镇里的石梁桥和外婆桥,更具有实用性,也承载了更多的历史和文化内涵。

而他们所说的“一棵树”,实际是指大士禅林院子里800年的菩提树。大士禅林始建于元朝,这棵菩提树是由大士禅林开山祖师广善和尚亲手种植。这树确实非常神奇,本来生长在南国印度,却在水土完全不同的沙沟生长得枝繁叶茂。曾被日军连根炸断,历劫余生,还年年开花结果。菩提树象征着智慧与觉悟,被佛界奉为圣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神奇的古树我见过不少,这棵菩提树对沙沟人来说意义非凡,它倾注了沙沟人对生活永恒的希望和不屈的信念。

其实,沙沟古镇远不止一棵树。菩提树旁的一棵600年的香橼,枝干坏朽仍然枝叶葱茏。姜家巷41号的天井内,一株160多年的紫薇树,是沙沟人心目中的“考运树”,造型奇特,老枝虬结。远看如巨大的盆景,近看似苍龙盘旋,每年春天开出万朵紫薇花,艳丽动人。对面张家祠堂的大院里,一棵枝繁叶茂的老银杏,生机勃勃,高可比天。姜家巷徐宅内有一棵百年枯枝牡丹,每年春天,绽放上百朵洁白的牡丹花,花朵大如玉盘,雍容华贵,花香四溢。

这些古树以其独特的姿态见证了也叙说着沙沟古镇清晰的历史脉络和一脉相承的文化,让我发自内心地生出敬畏和钟爱的情愫。

有关沙沟古镇“五个一”的特色描述,我在网上没有搜到。“五个一”显然不单指五个景观,也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而是一种简约而又极具趣味性的表达。这种描述,是真正来自生活底层鲜活的语言,我觉得很有智慧,很有艺术性。它显而易见的效果是让我一下子知道了沙沟,记住了沙沟,对沙沟充满了认识、探究的好奇。

徜徉在沙沟古镇,前大街是古镇繁华的中心,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多为敞檐木制排门,古朴典雅。这里既保留了历史印记,又有着浓厚的商业氛围、时代气息。益民巷(儒学巷)位于古镇沙沟的后大街,狭窄幽长,楼房耸立,青砖黛瓦,屋脊高翘,门前墙砖浮雕,古色古香。当然也有少数房屋破损严重,有待修缮。

姜家巷中有一处引人注目的文化遗迹——两平米八卦形的石板磨盘,这处磨盘是姜氏祖先为了驱魔辟邪、祈求家族安康而安放的,它不仅是姜家巷的镇巷之宝,也是镇子的中心,仿佛是古镇空间上的一个枢纽。我在其他地方也看到过安放在路口的磨盘,不过要小得多,也没有这么复杂的图案。这个八卦磨盘可以看作是古镇历史文化的一个重要象征。

我见过很多仿旧如旧的仿古建筑,仿佛没有灵魂的空壳。沙沟古镇富有特色的建筑和街巷,形成了清晰的文化肌理。老旧的建筑里,大多还有人居住,透露出浓厚的生活气息,保持着时代发展的延续性。古镇居民享受着小巷的旧时光,维持着独有的清静与和谐,赋予建筑以灵魂。漫步其间,仿佛穿越时光,感受到道德英雄万云鹏(石梁)的清廉形象,姜赵两家汇文赛诗的热烈气氛,郑板桥教书馆的朗朗书声,新四军苏中公学培养的济济人才。

正如我对沙沟古镇的熟识一样,沙沟古镇的文化正被人们逐步解密,呈现于世人的面前。

沙沟古镇的旅游业正蒸蒸日上,只要假以时日,宏观地统筹规划,体现文化细节的连贯性、整体性、协调性和人文性,尤其保持文化的创新发展,相信沙沟古镇的前景肯定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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