垛田龙香芋的前世今生
文/刘春龙
外地朋友问我,垛田芋头为何叫龙香芋?这倒把我难住了,以前只晓得龙棵芋、子棵芋、香棵芋,龙棵芋又叫龙头芋、龙坛芋、龙荷芋,就没听说过龙香芋。遍访垛上老农,谁都道不出原由。那天去兴化美华蔬菜专业合作社,见产品陈列柜上一盒盒龙香芋,问理事长杨美华,龙香芋之名从何而来?杨美华说,《舌尖上的中国》这么叫的。我表示怀疑,导演杨晓清2011年来兴化,是我接洽的,选拍垛田芋头也是我们商定的,严谨的杨晓清不会给垛田芋头另起名字。自然想到了一个人,垛田文化站老站长李松筠,央视到垛田拍芋头,他是“地陪”,该不会是他提供的资料?可惜松筠去世多年,已无从求证。记得2007年松筠曾出过散文集《垛上杂弹》,遂找出这本书,还真在《垛田芋香飘天下》一文中看到了龙香芋的提法,他的命名又从何而来?以我对松筠的了解,温厚务实的他绝不会杜撰一个名称,那龙香芋的出处到底在哪?几番咨询,原是兴化农业技术推广中心的创意,垛田芋头品种较多,叫法不一,不如综合一下,就叫龙香芋吧,既可指代龙棵芋,也可统称垛田芋头。他们给我提供了发表在2004年第1期《农业科技通讯》上的论文,题目就叫《无公害龙香芋高产栽培技术》,还有2006年“国家级星火计划项目证书”,项目正是“龙香芋栽培技术开发”。谁能想到,看似不经意间起的这个名字,经由《舌尖上的中国》强势推送,“垛田龙香芋”得以名声大振,享誉中外。
芋头可能是垛上作物里生长周期最长、劳动强度最大的。从育种移栽到最终收获,在田时间大约140天,不像香葱只需七八十天。时间长点就长点,只要人不太累就行,可芋头的管理恰恰最为辛劳。不说别的,浇水和施肥就够忙活的。芋头喜湿怕干,《舌尖上的中国》也说,“这个物种最大的嗜好——喝水,但浇水却是个苦差事”。这种嗜好伴随芋头一生,似乎除了下雨,天天都要浇水。移栽初期,每天要“点浇”,用“浆斗子”一棵一棵点着浇。等梗叶长到尺把高,仍是每天一次水,这时用的是“戽水瓢”,方式则是泼洒。到了七八月高温季节,每天要浇两次水,上午下午各一次。戽水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必须两者皆能,才可运用自如。这且不谈,想想赤日炎炎下,站在脚坎上,一瓢一瓢将水浇遍整个垛子,浇到每棵芋头,该是怎样一种体验。再说施肥,小时候见得最多的是社员出门搌(搅)水草,五六条、七八条水泥船,在挂浆机船牵引下,到大纵湖、白马湖、高邮湖……搅来的水草铺到芋头行子间,保湿肥田,一举两用。还有一种扒苲,连水草带河泥,用耙子扒上船,再布到芋头地里,同样的方法,同等的功效。说件趣事,垛上人伺候芋头要穿专用的衣裳,上面沾满了斑斑点点的铁锈色,像另类迷彩服,那是芋头叶子的汁液,怎么洗也洗不掉。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浇水有了“戽水机”,施用的也大都是商品肥,省事多了,也轻松多了。
其实对垛上人来说,苦点累点不算什么,只要付出有所值得就行。中秋节前后,垛田龙香芋就该上市了。人们满怀期望,开始“扒”芋头了。他们用四齿灰叉挖起一个个芋头,挨着芋头顶端割去茎叶,剔去泥土,掰下一个个芋子,分类堆放,根归根,子归子,再大小分开,装进一个个编织袋,等待销售。早年间,县里蔬菜公司和冷冻厂也会收购芋头,但面对庞大的产量,那是远远不够的,更多的农户则要“出门”去卖。几户人家合用一条船,早先是荡桨摇橹,再后来用上了挂桨机,装满芋头,到外县外市,甚至远赴上海。别以为卖芋头就是货币交易,垛上人习惯的却是以物换物,比如换稻,有“斤换斤”的,也有10斤芋头换8斤稻的。就这样,并非所有的“出门”都顺利,卖不到好市,空着手回来的也有。张庄有户人家,出门卖芋头四十多天不见回来,家人一边报警,一边请人去找,等回来一问,原是想卖个好价钱,哪知越走越远,行情反而越来越差。芦洲有个姓李的,在盐城被骗了几百斤芋头,买家说身上没带钱,取下金戒指抵押,说回头来赎,哪知一去不返,戒指是假的,气得他三天没吃饭,都动了寻死的念头。现在好了,再也不用“出门”,家门口都能把芋头卖了。这要感谢越来越活跃的经纪人队伍,像刚才提到的美华合作社,每年销售芋头都有三四百万斤。这样的经销商以及电商还有很多,垛田龙香芋正是借助他们的营销网络,得以走向更大更远的市场,让更多的人熟悉垛田龙香芋,喜爱垛田龙香芋。
垛田种植芋头起于何年,没人说得清,但你随意问一位垛上老农,他会告诉你,垛田的历史有多长,种芋头的历史就有多长,从未间断。这我相信,或许芋头既可当粮食又可做蔬菜吧,当然如今又有了品牌效应。垛田芋头固然好,但有个情感上难以接受的事实,让人颇为尴尬。曾经的年代,垛上长芋头,却要到外地买种,买人家窖藏的芋种,为何自己不留种?原因颇多,暂且不说。好在“分田到户”没多久,垛上人也逼着自己留种了,最初是反其道而行之,独创了“搁种”,将选好的种芋先晒两天,再移到室内种床上贮藏。后来也尝试“窖种”,在垛岸朝阳处挖上坑塘,把种芋埋到地里贮藏。近年窖种又发明了“连家搬”的方法,把整棵的芋头连根带子一起贮藏,这样的种芋成活率高、生长后劲足、抗病虫害能力强,只是成本有点大了。
前几天与垛上几位老农座谈,我问他们当初到哪儿买芋头种?他们先说了个方向,要过江,又点了几个地方,七圩、八圩、江心洲、西来桥……可七圩在泰兴、八圩在靖江,并不过江啊。江心洲太多了,又是哪个江心洲?有人说到“乌龟墩子”,其他人点头附和。打开高德地图,搜索“乌龟墩”,还真有这个地名,却是属于常州市新北区。再找西来桥,并非靖江的西来镇,而是扬中的西来桥镇。原来垛田芋头种是从这些地方买的。我没去过乌龟墩,也没去过西来桥,想着为垛上芋头“寻根”,在“百度”上输入“西来桥芋头”“乌龟墩芋头”,竟然没有一条相关信息,难道这些地方都不长芋头了?是垛上人不再去买种,抑制了芋头的发展,还是其他产业的兴盛,挤占了芋头的空间,或者兼而有之吧。这样一想,江心洲、西来桥的芋头,还有靖江香沙芋、泰兴香荷芋、姜堰紫荷芋,连同兴化龙香芋,它们是不是同一个祖先,同一个家族?只因“水土异也”,经历一代又一代,从而长成不同的模样,也就起了不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