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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树上的蔬菜

2024-11-01 10:35:09

□ 文/夏义阳

 

香 椿

 

和风绿大地,细雨润万物。绿油油的麦子在悄悄拔节,金灿灿的油菜花在风中摇曳,就连路边隙地、门前菜圃也是一片葱茏,一派生机,青葱、大蒜、韭菜、药芹、芫荽、茼蒿……野菜家蔬次第新。树上别是一种妩媚,柳叶儿嫩绿,香椿芽红紫,槐花儿雪白。民谚云:“雨前香椿嫩如丝。”此时的香椿,新芽初绽,紫红的肥叶泛着嫩绿,油亮厚实,散发出特有的清香。不仅好看好闻,而且好吃,掰下来放到嘴里细细咀嚼,甘甜中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那滋味在口中久久缭绕。

在乡村,香椿太寻常了,房前屋后、院内墙外、沟边圩旁,都可看到香椿的身影。春风一过,香椿树就长出紫红色的小嫩叶,翠绿的梗儿从枝条的丫杈处冒出来,叶芽由稀疏变茂密,一片葱绿,一片清鲜,村里村外,到处弥漫着香椿的芬芳。香椿一般在清明前发芽,谷雨后就可采摘顶芽了,叶子呈紫红色略带青绿。香椿可采摘多次,以第一次采摘的为上品,不仅脆嫩,而且香味浓郁。野外的香椿树比较矮小,便于采摘,味道也好很多。吃香椿要把握时节,一旦错过了,香椿的嫩芽就会长成粗硬的叶子,就不能吃了。当然,现在有人工培育的香椿,自然一年四季皆可采摘食用。

乡谚云:“门前一棵椿,春菜不担心。”童年时乡村蔬菜靠自然生长且品种少,春季青黄不接。人们除了吃菜园里少有的越冬菠菜外,只能靠剜野菜、捋槐花和榆钱补充。香椿发芽早,自然可解燃眉之急,充一时之需。乐得村里老人连连称道:“得了香椿的济了,得了香椿的济了。”

香椿的吃法很多,除腌着吃外,最多的是用开水焯去涩味,放盐放油凉拌。这种最直接简单的吃法,保持了香椿的原汁原味,很多人喜欢这种吃法。通常香椿拌豆腐,先将香椿放入开水中焯一下,捞起切成末,撒上盐盛在盘内,再将豆腐切成小块,把香椿末撒在豆腐上,淋上几滴香油凉拌,味道非常好。

汪曾祺也对其情有独钟,他在《豆腐》中写道:“嫩香椿头,芽叶未舒,颜色紫赤,嗅之香气扑鼻,入开水稍烫,梗叶转为碧绿,捞出,揉以细盐,候冷,切为碎末,与豆腐同拌,下香油数滴。一箸入口,三春不忘。”梁实秋在他的《雅舍谈吃》中则说:“我最喜欢的是香椿拌豆腐。香椿就是庄子所说的‘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的椿。取其吉利,我家后院植有一棵不大不小的椿树,春发嫩芽,绿中微带红色,摘下来用沸水一烫,切成碎末,拌豆腐,有奇香。”难怪清代美食家李渔赞曰:“菜能芬人齿颊者,香椿头也。”

而我最喜欢吃母亲做的香椿炒鸡蛋或椿蛋饼。平时是舍不得吃的,家里来了客人或过节时,母亲将洗好的香椿切碎倒进已搅拌好的盛鸡蛋的粗瓷碗里,再加盐搅拌均匀,倒进滚烫的油锅里,用铲子摊平,只听“嗞啦嗞啦”的油炸声,一时香气四溢,油香蛋香椿香混合在一起,香味也氤氲在房屋的上空,老远就能闻到。吃上一口,口舌生津,齿颊生香。

最有趣的是用它炸“香椿鱼”。真是天随人愿,星期天,下大雨了,母亲不用下田挣工分。于是把香椿芽洗干净,掰开了,给它挂上一层薄薄的面糊,当锅里的油沸腾了就夹起香椿鱼放进去,炸至金黄就可以出锅了,不愧为春天第一茬香椿芽,又鲜又嫩,又香又脆,真是色香俱,味形全。

其实,炸香椿鱼还是有讲究的。稀释好的面糊不能太稀,太稀了,裹不到香椿上;也不能太稠,太稠了,炸出来的香椿鱼口感不好。等到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母亲用手在油锅上方感觉一下油温。从她微微翘起的嘴角就能够知道,油温合适了。这时,她用筷子夹着裹好面糊的香椿,轻轻放入锅中,只听“嗞啦”一声,香椿立刻变得有点像金鱼,晃动着漂亮的“尾巴”在锅里游动着。随着“呲啦、嗞啦……”诱人的声音,母亲把所有裹好面糊的香椿鱼都炸完了。她把炸好的香椿鱼放在盘子里,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刚刚出锅的香椿鱼,感觉家人团聚是多么美好。

香椿芽不仅味美,且营养丰富,在蔬菜中名列前茅。据说,香椿芽还具食疗作用,主治外感风寒、风湿痹痛、胃痛、痢疾等。老人常说“房前一株椿,疾病不上门”,讲的就是香椿的医用价值。

香椿,可炒可拌,或焯或做汤,都是好味道。因为那是春天的味道,家乡的味道,也是童年的味道。

 

枸 杞

 

毕飞宇小说《枸杞子》云:“枸杞是我们家乡最为疯狂的植物种类,有风有雨就有红有绿。”确实如此,在水乡兴化,枸杞几乎到处都有,河岸、沟渠、庭院,或作河岸护坡,或作绿篱栽植,或作树桩盆栽,这儿几丛,那儿几束,无声地倔强地生长着,不管风梳雨润,还是风吹雨打,不知不觉的,翡翠一样的绿叶,玛瑙一样的红果,葳蕤在乡村大地上。不过,应该是有绿有红,或者是先绿后红。

春回大地,绿满人间。“一冬不吃青,两眼冒金星”,于是乡亲们把目光投向充满生机的田野,投向田野上的青枝绿叶,野菜早年曾帮乡亲们度过饥荒,现在则是原生态的绿色食品,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荠菜、马兰头,还有黄花草、豌豆头……枸杞也长出了新芽,嫩嫩的、绿绿的,很是诱人,自然也不会错过,因为错过自然对人类的恩惠,实在是一种过错。于是像掐豌豆尖一样取其鲜嫩的枝叶,曰“枸杞头”。采摘枸杞的嫩头,用开水略焯过,切碎,与茶干丁同拌,浇上酱油、醋、香油。枸杞头青青的,茶干白白的,不错的凉拌菜,悦目爽口;或打几个鸡蛋,拌和后,入油锅翻炒,枸杞炒蛋,鸡蛋油汪汪的,枸杞头绿澄澄的,却是一道滋肾养目的佳肴;或干脆入油锅爆炒,味道也不错。

枸杞头吃起来苦中带甜,清炒时可以不加任何配料,自然的苦味和微微的回甘能在齿颊间生出一种其他蔬菜无可替代的清香。枸杞头和荠菜、马兰头并称“春野三鲜”。《红楼梦》中宝钗、探春就曾向厨房要一道“油盐炒枸杞芽”。

盛夏时分,枸杞细长拱形的分枝上,不知什么时候缀满了漏斗状的淡紫色小花,而人们知道的是枝条上结出小小的卵形浆果,有深红色、橘红色的枸杞子,我们叫做“狗奶子”。它一下子吸引了人们的眼球,多可爱的枸杞子啊,孩子们忍不住摘几个尝尝,没什么气味,只是有点甜,嚼之唾液都染成红黄色了。大人们也注意到了,于是上午下午收工之时一串一串地摘,放在瓶子里,这可是生活中的宝贝啊,枸杞子是一味常用的补肝益肾中药,也是一种走进千家万户的保健食品。

通常等果实呈橙红色时采收,晾至皮皱后,再曝晒至外皮干硬、果肉柔软,然后除去果梗。收得多时,还可作为馈赠亲戚朋友的礼品,或者卖到城里,换些零用钱,贴补家用,更多的是自家食用。枸杞子可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吃的呀,像普通食品一样加入茶水、粥饭、羹汤、菜肴里,却无滋腻、生火等弊端。一般人们喜欢用枸杞子泡茶、泡酒或煲汤,《本草纲目》记载:“枸杞,补肾养肝,坚精骨,去疲劳,明目安神,令人长寿。”自然最适合吃枸杞子的是体质虚弱、抵抗力差的人。大诗人陆游到了老年,两目昏花,视物模糊,就常吃枸杞治疗,有他的诗句为证:“雪霁茅堂钟磬清,晨斋枸杞一杯羹。”

其实,喜欢枸杞的还有各种鸟雀,它们也会乘人们不注意时,啄食枸杞,然后吱吱喳喳叫个不停;而乡亲们在采摘枸杞时,也会留一些枸杞子,作为鸟雀过冬的零食,以应不时之需。

枸杞,播种、扦插、压条、分株繁殖均可,生命力可谓强矣;“冬采根,春、夏采叶,秋采茎、实”,奉献面可谓广矣。枸杞实在是自然的和谐使者,人类的朋友和恩人啊。

 

木 耳

 

软湿青黄状可猜,欲烹还唤木盘回。

烦君自入华阳洞,直割乖龙左耳来。

——唐·韩愈《答道士寄树鸡》

读昌黎先生诗《答道士寄树鸡》,甚感亲切。树鸡,木耳之大者。其软湿质地、青黄色彩、可猜形状,当然吸引诗人眼球,而风物之美味与故人之情谊,更让诗人难以割舍与忘怀。其实木耳并非树木的耳朵,而是树木在生命暮年即将消失之际催生出的一种食用菌。色泽黑褐,质地柔软呈胶质状,薄而有弹性,湿润时半透明,干燥时收缩变为脆硬的角质,近似革质。可食、可药、可补,百姓餐桌上久食不厌,有“素中之荤”之美誉。

采野生的木耳须得雨后,“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所润之物自然包括木耳,而被“麦随风里熟,梅逐雨中黄”的夏雨催熟的应该少不了木耳。木耳冷冷热热长菌丝,干干湿湿长子实。那些被大风刮折的榆树和不知何时枯死的槐树,它们在化成泥土之前会竭力将体内蕴藏的美味奉献出来,变成一朵朵一串串又黑又亮的木耳。但在晴朗的日子,这些木耳都被阳光晒得枯枯的,外形很小,不容易被发现。如果一连下两天雨,这些枯树上的木耳就会疯长。待到雨后初晴,人们会提着竹篮,三三两两的,去树林里转上一圈,回来就是半篮子木耳了。

还记得第一次采木耳,是和父亲一起去的。也许是假日休息,也许是适逢雨天,父亲可以不用去上班了。第二天,雨过天晴,父亲领着我说:“今天,我带你去采木耳,那可是一种美食哟。”我一只手提着竹篮,一只手牵着父亲的大手,直奔家后头去。家后头是一片小树林,是我童年时的乐园,那里长着各种各样的树,有榆树、槐树、楝树、皂荚树、泡桐、桂花树,还有桃树、桑树、柳树。不用说,这些树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欢乐和趣味。嫩绿的毛桃子在乡村也是难得的佳果,虽然不怎么甜,还有点酸,但是有水果吃肯定胜于一无所有的;紫黑的桑葚可是名副其实的美味,我们总是吃得嘴唇泛紫方才罢手;而洁白的榆钱、白里泛青的槐花、幽香的桂花可以做菜吃,还可以做配料,做成可口的点心,无论槐花糕还是桂花糕,都特别好吃,也别有风味。嫩绿的柳条,我们可以编草帽,戴在头上,像电影里的英雄一样;楝树果子可是实实在在的兵器,用之作为弹弓的子弹可谓最佳选择……父亲说的木耳是什么东西呢?我终于一睹木耳的风采了。父亲说,木耳,生长于腐木之上,形似人的耳朵,故名木耳;似蛾蝶玉立,又名木蛾;味道有如鸡肉鲜美,亦名树鸡。重瓣的木耳在树上互相镶嵌,宛如片片浮云,又有云耳之称。在被风刮断的榆树上,我们发现了一长串木耳;在熄了的桑树上,我们见识了云耳的模样;在倒在地上的槐树段上,木耳更密……回到家,母亲看到桌子上择洗得干干净净的木耳,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着说:“个好吃精。”打开坛子,取出一块珍藏很久的咸肉,精心地做上半锅咸肉炖木耳。咸肉,肥而不腻,腊香四溢;木耳,肉质厚、朵形大,软糯爽口,味道真的好极了。于我而言,自己采的木耳,吃起来更香。

后来,每当大雨过后,我总会提着篮子到家后头,采摘那些枯树上开出的“黑色花朵”,而我也尝到了母亲烹制的各种好味道:凉拌木耳、木耳炒鸡蛋、木耳炒肉、洋葱炒木耳……《唐本草》记载“桑、槐、楮、榆、柳,此为五耳”,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提到“木耳各木皆生,其良毒亦必随木性,不可不审,然今货者,亦多杂木,惟桑、槐、楮、柳之耳为多云”。这些木耳大概我都吃过。

木耳还可作药用。《本草纲目》记载:“木耳生于朽木之上,性甘平,主治益气不饥,轻身强志,并有治疗痔疮、血痢下血等作用。”我国医学历来认为木耳有滋润强壮,清肺益气,补血活血,镇静止痛等功效,是久病体弱、腰腿酸软、肢体麻木、贫血、高血压等患者理想的康复保健食品。

木耳亦可人工栽培,其培植方法,在农艺、园艺、菌艺史上,都堪称一绝。从山中砍来很多灌木,全部截断,一米长一段,晾干后,用工具钻孔,在孔里放入木耳菌种,垫棒、立架、洒水、翻动。木耳就源源不断地生长出来了,成为一道道美味佳肴端上人们的餐桌。

而今,每每在餐桌上见到木耳,总会想起童年的木耳,童年的快乐,童年的幸福。只是带我采木耳的父亲、给我烹制木耳的母亲于耄耋之年先后离开了我们……

木耳,你听到谁的心声了吗?

​责编:沈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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