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的小麦
□ 赵冬俊
在校园里遇见小麦,就像麦田里遇见梵高。
显然,这片小麦的价值不在实用,而在美学启蒙。它们终其一生在大地上不停地着色,着色,从淡绿、嫩绿、翠绿、墨绿,到青黄相间,再到眼前的一片金黄。麦子像梵高一样钟情于色彩的变幻。
站上田埂,小麦及腰,微风轻拂,或直立前倾成弧形的麦穗,像金色的音符,轻轻荡开。细碎而和谐的擦音,犹如吕思清演奏的小提琴曲。
小麦叶片,长披针形。东南角上,一小块,麦叶青绿色,向上伸展至最高点,如抛物线一样自然下垂。其余叶片多为金色,千姿百态,有的拧麻花一样打着卷儿;有的在风的协助下,三绕两缠搭住另一管麦秸。最东侧,麦地边缘生出几根狗尾草,其中一根与一株小麦,头挨着头,一青一黄,一副耳鬓厮磨的亲切模样,让人不忍打扰。它们(狗尾草算得上小米的祖先)一定在深情追述两大家族的前世今生荣辱兴衰。
看着这片麦地,我想起苏格拉底,那位把麦地当成教育试验田的大哲学家。一天,他带领几个弟子来到麦地边,对他们说:“到地里挑一个最大的麦穗,只许前进,不许后退。我在麦地的尽头等你们。”弟子们小心翼翼,挑挑拣拣,一路向前。谁知,到头了,他们都两手空空。
苏格拉底对弟子们说:“这块麦地里肯定有一穗是最大的,但你们未必能碰见它;即使碰见了,也未必能作出准确的判断。因此最大的一穗就是你们刚刚摘下的。”
“把眼前的一穗拿在手中,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我随手摘下眼前的一穗,就像从盘中取出一只大虾。
不计芒针,穗长约十厘米,麦粒紧实、饱满,衬得长穗圆圆的,加之小穗层次分明,麦穗格外耐看。我摘取一小穗置于掌心,最外层颖片自然脱落,其顶端具短芒。手指再剥,内稃、外稃也自然分离,三枚外稃,顶上伸出长长芒针,活像一把长长的深口勺,而长芒自然是它的精致手柄。我用指尖触之,硬硬的,一下子感受到“针尖对麦芒”的威力。正是这些芒针,守护着麦粒,让它们颗粒归仓,而不致落入雀鸟之喙。拨开内、外稃,三枚深褐色的麦种“脱颖而出”了,种子椭圆形,长六毫米左右,两头尖,中间圆。腹有一道沟,像刀深深刻出。造物主似乎借此告诉农人:小小麦粒,腹有经纶,其价值与才华深不可测。《本草拾遗》中说:“小麦面,补虚,实人肤体,厚肠胃,强气力。”在谷物之中,它最具创造才华。如果说,水稻是南方人的日常,供应的是一日三餐,那么,小麦更多时候,则奔着隆重的节日,呈现着日常之外的惊喜。包子、馒头、汤圆、水饺、油条、烧饼……哪一个不让人魂牵梦绕。我小时候,只有来人到客或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回。而面包、饼干实属“奢侈品”。至于披萨、汉堡则是“天外来客”。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万变不离其宗。它们都是眼前的魔术师——小麦变出来的。
再看看这片麦子,我又仿佛看见梵高。他一生钟情于麦子,给人们留下几十幅有关麦田的杰作——《雨中麦田》《山前的麦田》《太阳下的麦田和人》《从麦田远望阿尔勒》……小麦应该是他艺术灵感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