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野惊秋艳
□ 朱秀坤
秋天的广袤原野,映入眼帘的常常是五彩斑斓的丰收画卷。尤其晚秋时候,浓浓淡淡深深浅浅的红极是美艳,那是秆上的穗,地里的根,藤上、树上、水里的果。
最先红熟惹眼的应是辣椒,赤彤朱丹,越红越辣,什么朝天椒、红海椒、灯笼椒、羊角椒……各样品种的辣椒次第挂上枝头,装扮着多彩的秋色,看上去都不是省油的灯,看得人热血沸腾,尝一尝,比赛似的辣。摘回家,晒在竹匾里簸箕里,小院马上明亮许多。穿几串挂在大门两侧,如快要炸响的小鞭炮,又像早早贴上的红春联,喜气洋洋昭示着农家的红火日子。
此时的红扁豆色泽红紫,肉质肥厚,那红色鲜亮得快要溢出来似的,当是吸收了盛夏的酷烈阳光滋养成的吧?春种一粒子,秋后爬满墙,还不满足,又侵占了厨房屋顶。扁豆花也是红的,如一只只小蝴蝶,在努力择高的藤蔓上一簇簇开出来,花谢了,就是水灵灵的红扁豆。切丝爆炒,加点青红椒丝,又辣又香,爽口下饭。前番后起地吃不了,便晒出来,留到雪花纷飞的日子,烧肉,能吃出秋天的丰美与清香。长在藤上的红扁豆多好看,似微笑的嘴角,更像一弯上弦月,又有个美丽的名字叫月亮菜。
秋风老了,一排排随风摇曳的高粱在夕光中呈现一派赭红色,如憨厚朴实的庄稼汉子。割下红得发紫、紫得发黑的高粱穗,秸秆仍挺立在田野,硕大的叶子便在风中哗啦啦作响,歌唱对季节、土地以及庄稼人的一片深情。我喜欢一种黏糯的红高粱,脱粒后,去了壳,磨成粉,与粳米粉按一定比例做成团子,上锅蒸,无可比拟的香,吃得人小肚儿溜圆是肯定。那是一道令我眼馋的故乡美食。
刚出土的山芋是深红色。我一直奇怪,整日里呆在乌油油的黑土地里,暗无天日的,见不着一点光亮,何以能产出如此鲜丽的块状根来?还不只是山芋,土里刨出的花生,剥了壳,睡在其中的小胖子也是穿了红纱衣的。便是硕大粗笨的毛芋头挖出来,刮去茸茸的褐色毛皮,也有一圈圈水红色。当然最数山芋红得正宗了——难怪叫红薯,就跟施朱一般浓艳,莫非在地下憋得太久,憋得脸红,要精心打扮盛妆上场,给主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藏在水里的菱角,品种有鹦鹉青也有雁来红,澄碧秋水上的采菱女子边殷勤翻动茂密菱盘,边信口唱一段采菱歌:“欲采红菱趁晚风,塘西采遍又塘东。满船载得雁来红,不爱深红爱浅红。”如此一篮“雁来红”水灵灵地呈现在面前,感觉真是一场艳遇。拈起一只,细一端详,感觉那种红颇像蘸了胭脂在宣纸上洇出来似的。剥出洁白莹润的菱米,轻轻一嚼,一口的甘美清芬。剥下的菱壳,蓦一瞧,恰如风中的落红。记得宝玉也曾托人给湘云送过红菱的,可见其清雅不俗。几场秋霜过后,柔弱的菱花还开,水下的雁来红就成了老红色,咬都咬不动,小花旦也让风霜历练成铁娘子了。
过雨柽枝润,迎霜柿叶殷。霜降后的柿子最好,枝丫间满是阳光一般透亮的火晶柿子,如老君炉里刚捧出的一颗颗仙丹,多高明的画家也无法描出那样的质感与暖意。摘下,揭开吹弹得破的表皮,轻轻一吮,沁凉清爽、蜜甜的浆汁一股脑儿涌到舌尖上来,甚是过瘾。天气一日日变凉增寒,树上的柿子一日日减少,但总要留几只的,那是给过冬的鸟雀省下的一份口粮,也是傲立寒风中的一股精气神。
霜送晓寒侵人,枣实垂红惊心。枣子的红就是枣红,不如朱红大红那样热烈,有种木讷沉静的感觉,由心底里往外溢出似的温馨。走在深秋的小巷深处,一抬头看到人家院里有棵枣树,大红枣儿一颗颗悬挂在树上,沉甸甸的。你若是游子,在旅行途中,一瞬间就可能灼痛一颗漂泊无依的乡心。
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野枸杞也结出了果实,清晨的枸杞果沾了露珠,蓦一瞧如映了日光的红宝石,在常绿的秸秆上熠熠闪光。禁不住魅惑便要摘下一颗品尝,有一丝清甜一丝微酸,当然比不得秋光里的红枣红菱,但每一次遇上灌木丛里的枸杞果,还是忍不住摘上三两颗,甚至想要剪上一枝作案头清供,实在美得诱人!待到果实收了浆汁成了枸杞子,便是益肝明目的补品,泡茶喝、煨鸡汤都好。一经泡开,又是饱满艳妍、明媚抢眼的红。
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一粒粒如珊瑚珠子似的油光光的小红豆,你可不能轻慢它们,人家会生气的,那可不得了,气炸了,“啪”一声,“啪”又一声,豆荚裂开,小红豆马上跑得没了踪影。得赶紧收了,让它们早点回到渴盼已久的村庄、暖和的家。那才是对豆子的安慰,对季节的致敬。
秋是一日日深了,湛蓝天空下还有些庄稼蔬菜没有采收,艳艳的铺陈在原野上,其实不必担忧,庄稼人过的就是与时令相依的日子,何日采菱几时打枣,哪天挖山芋收高粱,心里明镜儿似的,从不会让一枚果实腐烂在地里遗忘在风中。
日子牵着季节一天天往深处而去,枝头的果子越来越明艳,我也想晒成一枚红果果,为丰收的晚秋增光添彩,表达对季节的深深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