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产传说的湖荡
文/刘春龙
兴化有无数的湖荡。清咸丰《兴化县志》载:“兴化,泽国也,七湖、五溪、六十四荡、五十二河津浦港。”如此之多的湖荡,风景或许是相似的,但传说各有其不同,而要找出传说最多的一个,大抵非得胜湖莫属了。
我是在得胜湖边长大的,小时候听说得胜湖本是一座城,叫德州城,后来沉陷了,变成一个湖。老辈人说,每当气候适宜之时,德州城会像海市蜃楼般重现。至于什么气候才叫适宜,谁也不知道。即便德州城再现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见到,还要看你有没有那双“慧眼”。也许别人正为眼前骤然出现的奇景惊呼不已,偏偏就有那么几个人一脸茫然。
相传德州城好大好大,城大了人就多,人多了就要扩城,人越聚越多,城越扩越大。这样一来,扩城渐渐变得毫无节制,先是乱砍树木,接着填河截流,继而争抢土地,为一己私利大打出手、相互残杀之事频频出现,越演越烈。终于有一天,老天爷发怒了。当石狮子眼红的那一天,黑云铺满天空,狂风席卷大地,暴雨倾盆直下,随着天崩地裂一声巨响,德州城陷落了,洪水汹涌而来。等风停雨住,重现光明,德州城就变成了一片汪洋。石狮子眼红这个细节虽说也曾无数次出现在其他湖荡的传说里,但所有的讲述者似乎都想借此强调一个天理——自作孽,不可活。
“城陷之说”尚无可考,海市蜃楼倒是在清咸丰《重修兴化县志》里有过记载,说乾隆五十五年(1790),“得胜湖中现城郭、楼台、市廛,景星见”,这或许是真的了?老辈人为了证实“城陷之说”,满脸真诚地告诉你,早先湖边人家到湖里罱泥,常会罱到一些破砖残瓦。这也让少年的我每每蹚行得胜湖,总希望脚下能踩到一块古时的砖瓦,然而收获的却是河蚌螃蟹。那年开发得胜湖,也只挖出了许多麋鹿角,堆得像座小山似的,怕是挖得还不够深吧。1990年,得胜湖南边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南荡文化遗址,2008年,得胜湖西侧又发现了春秋至西汉早期的耿家垛文化遗址,或许这个世代相传的“城陷之说”,寄托着湖边人家对久远故乡的一种怀念?
我爷爷说他小时候曾跟着他爷爷到德州城玩过,他爷爷还给我爷爷买过糖泥人。我问爷爷,你是怎么进城的?正端着酒杯的爷爷愣了一下,说几十年过去了,哪还记得呀?爷爷当然不记得了,说湖西口村也有人见过德州城呢。那是父子俩出门卖青货,卖完了急着往家赶,天黑进了得胜湖,走着走着迷了路,转了好长时间也找不到自己的村庄。忽然发现前方有座城市,灯火辉煌,父子俩太累了,索性就在城边歇上一夜,天明再说。等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起身一看,眼前一片芦苇荡,哪有一点城市的影子,摸摸船绳,竟系在一根芦苇上。回去告诉村民,有老人叹息道,那就是德州城啊,怎么不上去逛逛呢?
像要佐证这对父子所见,又有一个传说。湖南边戴家舍有户人家,冬瓜地里就活了一棵瓜秧,一棵瓜秧就爬了一根藤,一根藤上就结了一个瓜,一个瓜也就斤把重……一天来了个外乡人,说要买这条冬瓜,种瓜人不免生气,你这是在笑话我吧?外乡人好说歹说,种瓜人就是不卖。外乡人没办法,只好如实相告,这冬瓜是德州城的钥匙。话一说完,人就不见了。种瓜人满腹疑惑,抱着冬瓜来到湖边,这时原本平静的湖面果然让出一条道来,他就真的进了城,只见街上商铺林立,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种瓜人来到一个米行,看到地上掉落了几粒黄豆,随手捡起放在兜里,到家掏出一看,那黄豆变成了亮灿灿的金子……
想去德州城,有钥匙固然好,可到哪找这种冬瓜啊?好在得胜湖边到处都是垛田,总有一些垛子长着冬瓜,说不定真让我们找着呢?夏日里再到得胜湖,玩乐之余,我们就去那些垛子上找冬瓜。结果就不说了,如果一个垛子只长一条冬瓜,种瓜人早把瓜藤扯了。找不着无所谓,还有别的瓜呢,西瓜、酥瓜、香瓜,瞅瞅周边没人,放开肚子猛吃……
钥匙没找着,我们又有了新的期盼,期盼冬天快点到来。当芦花满湖飞舞,我们会跟着大人去剐芦柴,看着像是帮忙,其实是冲着玩去的。疯闹过后,我们就去寻找那种中间通透的“无节柴”。老辈人说,无节柴只有得胜湖才有,谁能找到它,一生无“劫”。我们翻遍了芦柴堆,哪有什么无节的芦柴,反倒遭“劫”了,被大人一顿臭骂,有的都挨打了。
小时候尽干这些傻事,长大了就该干点正事了。那年去得胜湖搞规划,午饭就在渔家代伙,“出水鲜”的美味自不必说,带队乡干部好点酒,却对“大麦烧”赞不绝口。渔家手向东一指,就是那个酒坊里的。既是好酒,不妨顺便带点回去。酒坊就在湖心一处堤坝上,主人一边打酒一边吹嘘,说他的酒是用得胜湖“酒泉”里的水酿的。旁人逗他,酒泉在哪呀?主人故作神秘,摇摇手说,天机不可泄露。我不知酒泉何意,乡干部讲了其中的故事——湖东口有个老实人,常年往返城乡,代人买卖。有年秋后,庄上一老汉要给儿子娶媳妇,抬了两担大麦,托他到城里换坛好酒。船快到城时,岸边传来凄惨的哭声,靠过去一看,原是渔家死了当家的,没钱安葬。老实人菩萨心肠,就把两担麦子给了人家。做了善事自然高兴,可回去怎么交差呢?船过得胜湖,像是有谁点拨,老实人灌上一坛湖水,想着先挡一阵再说。哪晓得把“酒”送过去,老汉当即品尝。老实人吓坏了,奇怪的是,老汉喝了大声叫好。老实人也忐忐忑忑尝了一口,确实是酒。这事慢慢传开了,得胜湖里有酒泉眼,连着德州城的酒窖。打那以后,常有人去得胜湖寻找酒泉眼,一直都没找到。听了这个故事,乘船再去得胜湖,我总是有意无意捧起湖水喝上一口,期待会有奇迹发生。
传说自然是当不得真的,不过垛上人坚信,如果没有得胜湖,施耐庵就写不出《水浒传》。得胜湖起初叫率头湖,其状如龟,后因水位下降,原先湖面伸出部分变成陆地,又称缩头湖。南宋绍兴元年,梁山义军张荣在此安营扎寨,一战剿杀金兵5000余人,后人遂将此湖改为得胜湖。金兵何以会败,史料记载“不善水战”“陷入泥淖”,并没多少细节。而垛上人认为,义军取胜全凭得胜湖特殊地形。湖里生长着丛丛芦苇,周边是纵横交错的垛田,犹如水上“迷宫”,义军据此又在湖中打下根根暗桩,再造一个水下“八卦”。垛上人自豪地讲,倘若没有迷宫般的垛田,也就没有得胜湖大捷。两百多年后,另一场抗元大战又在此打响,这次的英雄是兴化白驹场盐民张士诚,同样取得大胜,同样少不了得胜湖特殊地形的功劳。施耐庵辅佐张士诚多年,亲历了这场战争,之前早就熟悉张荣抗金事迹,隐居兴化后,更是泛舟得胜湖,流连“水浒港”,创作《水浒传》怎能少了得胜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