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上西风芦荻秋
□ 张学诗
“九月里,重阳暴”。
随着一阵阵被乡亲们称作“重阳暴”的西北风,扯天扯地地刮起,我的丰乐舍的故乡,那弯弯曲曲蜿蜿蜒蜒呈“九”字形的风水沟,那一丛丛、一簇簇密密层层的芦苇上一蓬蓬洁白的芦花,也就漫天地飞扬了……
到了傍晚,那刮了差不多一整天的西北风,就慢慢地收敛了它的“暴”脾气,风力也渐渐地小了下来。
“菊色滋寒露,芦花荡晚风”,此时,宋人吴芾的这两句诗,正是舍上那呈“九”字形的风水沟上的芦花,在晚风中随心随意摇曳生姿的写生与写照。
还有荻花,白居易的诗篇《琵琶行》里所提到的“浔阳江头”的荻花,此刻,也在我舍上的故乡,在萧瑟的西风中,一排排、一层层,开放在、飞扬在九曲十八弯的那一条没有名字的小河边……
这一丛丛、一排排纷飞的、摇曳的、洁白的芦花和荻花,构成了寒秋时候,我故乡的舍上,一幅幅美丽迷人的影像……
日子往后推移,到了秋末,或是初冬,舍上的农活少了,舍上人一天天闲下来的时候,这风水沟里、小河边上的芦苇和荻草也就到了该收割的时候,连同在它们头顶上纷飞着的那一蓬蓬芦花和荻花。
记得,大人们在风水沟里收割这密密层层枯了苇叶、白了芦花的芦苇,总是要穿上双“老套鞋”,因为秋冬时候,沟心里总是漾着浅浅的凉水。就这样,从沟沿,到沟心,把这芦苇一把一把地齐根割起,放在沟岸;这时候,一个个还未上学的毛孩子,也就跃跃欲试,自告奋勇地抱起比他们的身子要高出两倍的一把把芦苇,欢欢快快地、跌跌撞撞地送到茅屋前的院子里……
收割荻草,更多是叫做荻柴的,顾不上寒秋或初冬时候的小河那刺骨的寒意,需要站在差不多漫过膝盖的河水里,把这飞扬着荻花的荻柴,一把把地割起来,放上河岸,还是让孩子们快快乐乐地抱回家。
抱回院子里的芦苇和荻柴,由大人们一捆一捆地捆好,一排一排地依在四面的院墙上,让渐渐凛冽的风,把它们吹干;然后,各家各户也便做起了关于这芦苇、这荻柴的活儿。
那一蓬蓬洁白的芦花和荻花,和着锤得松松软软的金黄的稻草,由爷爷们在昏黄的油灯下编织成一只只大大小小的“老蒲鞋”。到了寒冬腊月,冰天雪地,全家老老少少穿在脚上,温暖而舒适;有了这“老蒲鞋”,在天寒地冻的日子,什么样的鞋,也就不重要,也都不在乎了……
至于芦苇和荻柴,可以编成一张张的柴箔,拿两条长凳在院子里搁起,柴箔上,晒从棉田里拾来的棉花,晒切成了条状的胡萝卜、片状的山芋,晒腌制好了的一棵棵白菜和青菜……
做那些精致的物件,需要在一根根芦苇上,抽开一条条长长的口子,然后,在雨天的茅檐下,让成串的雨水浸润,再抱回屋里,用木榔头一遍又一遍地捶打,直到把这芦苇捶得松松软软的;剥去已然是细碎的芦叶,再沿着抽好的那一条条长长的口子,用双手把芦苇剖开,剖成一条条长长的苇篾,这样,就可以在地上随心随意地编织起可以算得上是工艺品的一件件织物。
一顶顶遮风挡雨的斗笠,一只只大大小小的篾箩、畚箕,一圈圈用于囤粮的折子,无不是用这一条条长长的苇篾,在舍上乡亲的一双双虽说粗糙却又灵巧的手上编成。
还有,那编好的苇席,铺在床上或是摊在地上,挑不出一星半点的毛刺儿。躺在上面,光光滑滑的,舒舒服服的,陪伴了舍上的毛孩子,一个个炎炎的夏天。
至于荻柴,因为是实心的,不好剖开,只能编成柴箔子,编成夏帘子,比起用芦苇编成的,自然要更美观、更结实。
而于孩子们,一个个的,早就选择好了一根根粗粗长长的、笔笔直直的芦苇,或是荻柴,藏在床下,作为早春时候在长着稀疏水草的小河垂钓的钓竿。
——那是一个个少小的心灵里,孕育于秋天和冬天,完成于春天的美丽的童话。
目下,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寒露”,我所居住的这一座叫做“楚水”的小城,西风萧瑟,寒意袭人;于是,也便油然地忆起,50多年前,100多里外,我故乡的舍上,风水沟、小河边,一丛丛、一排排的芦苇和荻草,连同那一蓬蓬的芦花与荻花,在萧瑟西风中,正随心随意地摇曳与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