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屋
□ 宋翼翔
老屋是老家那两间破旧的土房子,我去年回家的时候,才知道已经被父亲推倒拆除,种上了一片庄稼。看着眼前的庄稼,我内心五味杂陈,老屋承载了我童年无数的记忆。
我家的老屋太老了,它是外祖父年轻时建的,用土坯垒起来的,我们一家人都住在这两间老屋里。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东北的农村里这样的房子还是随处可见的。但到了九十年代,村里富裕的家庭开始建造砖瓦房,土房子越来越少,相比之下,老屋尤显得破旧,它犹如一个年迈的农民,兢兢业业地坚守着土地,不忍离去。
和东北所有的农村民居住宅相似,老屋进门便是厨房,有一个大灶台,两口大锅,母亲总是用一口锅煮饭,另一口锅炒菜。
说到做饭,不由得想起了儿时每年冬天接近新年时,家里都要将养了一年的肥猪杀了,炖上一大锅“杀猪菜”,这是东北的招牌菜,将猪身上的所有的部位都做成了菜。猪骨、猪头肉、五花肉、猪血肠、猪下水,加上切成细丝的酸菜放在大锅里慢炖,还会请亲朋好友、乡里乡亲来家吃猪肉。炖这一次,要吃掉几十斤猪肉。炖“杀猪菜”要从早上就开始准备材料,生火炖肉,直至下午两点多才能开饭,猪肉的香味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在厨房里,如果这时有人进来,会什么都看不清,虽只看见雾气腾腾,却能闻到香味满溢。那时,我总是迫不及待地问母亲,啥时候能吃猪肉呀?母亲会骂我,还没炖好呢,孩崽子咋恁馋呢?那肥而不腻的五花肉,带着肉香的酸菜,蘸着蒜泥吃的血肠,满口香味的猪骨肉,还有用海带丝、干豆腐和拉皮拌的凉菜……美味的“杀猪菜”一直是我童年记忆的重要部分。工作后,我在许多地方的东北餐馆点过“杀猪菜”,但都做不出母亲用那柴火与秸秆炖出的味道。
老屋的灶台里面,挨着进屋的门,是堆放杂物的储物间,空间很小,家里不常用的东西会放在里面,我的母亲是极其节俭的人,总是把一些看起来无用,但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的东西收起来,哪怕是一根弯曲的钉子、一颗上锈的螺丝、一块温室大棚废弃的塑料薄膜,都会被整齐地摆放着,所以储物间里显得特别拥挤。我对储物间印象深刻,是因为母亲经常在里面忙碌,收拾东西。除了在储物间忙碌之外,母亲还在院子里养猪养鸡,在菜园子里浇水种菜,在离家很远的草甸子上放养鸭子,母亲是辛苦操劳却不知疲倦的人,她为家庭付出的毕生心血,老屋有了勤劳的母亲而变得生机勃勃,老屋有了坚强的母亲才温暖而充实。
灶台旁边的门可以进入另一间屋子,进门就会看见一铺火炕,这是幼年最暖和、最安逸的归宿,特别是寒冷的冬天,屋外的气温在零下30℃左右,屋内的温度也骤然下降,温暖的火炕,厚实的棉被是最美好的伴侣,年幼的我还会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安然地进入梦乡。虽然生活在寒冷的东北,但我幼年的记忆里有老屋的温暖和母亲慈爱的怀抱。
冬天的时候,父亲会在屋里安装铁炉子,用以抵御冬天的寒冷,家人从外面进来,都会将双手放在炉子上方烤火,冰凉的手瞬间暖和起来。这个炉子还有别的用途,也只适合我来用,那就是烤土豆吃。小时候的冬天,家家户户都会储存一些过冬蔬菜,有萝卜、白菜、土豆。我喜欢把土豆切成片,放在炉子上烤,年幼时家里贫困,没有零食,吃烤土豆片简直就是珍馐美味,回想当时,屋外冰天雪地,寒风朔气,屋内炉火通亮,温暖如春,坐在炉子旁看着黑白电视,吃着烤土豆片,那种惬意无法用语言形容。母亲也喜欢看电视,她边看边纳鞋底,父亲和我的鞋子都是母亲自己做的。母亲不善言谈,只有在看电视时聊上几句,每次看到电视中出现繁华都市的场景,她就会鼓励我好好读书,离开农村去城市,以后就有出息了。我学习上很争气,成绩不错,母亲也因此骄傲。
天有不测风云,那年的冬天,母亲突发疾病,在老屋中去世了,事情来得太突然,她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我匆忙地从学校赶回来,站在老屋内泣不成声,心中充满遗憾与愧疚,我瞬间感受到了老屋的冰冷,通亮的炉火再也不能温暖我的心。老屋没有了母亲,再也不是一个温暖的家了。如今,每每想到老屋,我鼻子仍不禁发酸。
昨晚,我又梦见了老屋,梦见了热气腾腾的灶台,热乎乎的火炕,明亮的阳光透射进来,照在火炉上,照在屋子的地上……
老屋是母亲一辈子的住所,是母亲心灵的依恋,是母亲灵魂的归处,老屋与母亲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