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首诗结缘
文/刘春龙
记得是1987年的一天,我在《扬州文学》杂志上看到一首诗,题为《兴化垛田印象》,感觉特惊讶,还有人为我的家乡写诗?再看作者冯亦同,并不认识,只知道是个颇有名气的诗人。
这首诗开头让人耳目一新,“千岛湖,轻扯着云帆,飞过了长江。十二版纳,撩起筒裙,沐浴在苏北水乡。”诗人把垛田比作千岛湖,比作十二版纳,视觉冲击太强了。急着往下看,如临其境,如闻乡音,刚读一遍,我就喜欢上了,读上几遍,竟能背下来了。我这人五音不全,公开场合从不唱歌,逢到非唱不可,就以朗诵诗词搪塞,朋友笑话我,说的比唱的好听。打那以后,再有人要我朗诵时,我就直接换上这首诗了,或许写家乡的诗更容易引起共鸣吧?
后来,我到别的乡镇工作,朗诵这首诗的机会也就少了。但对文学的痴迷一直不减,那几年,发了一些作品,出了书,得了奖,有了点名气,也结识了许多文学圈的朋友。2004年夏天,文友打电话给我,海笑老师想到沙沟去,老人家不想打扰官方,你能不能私人接待下?海笑可是个大作家,小时候就读过他的《红红的雨花石》,想去拜访还愁找不到门路呢。我问同行的还有谁?文友说,孙友田、冯亦同、杜怀阳……听到冯亦同的名字,我一激动,是不是那个写《兴化垛田印象》的冯亦同?我没再问,存了个心思。
海笑1945年前后曾在沙沟学习、工作、战斗过,沙沟有他青春的足迹和记忆。而冯亦同外婆就是沙沟镇上花家的,他的老家离沙沟不远,叫柳堡,是的,就是电影《柳堡的故事》的那个柳堡。我在想,他们两人是怎么聊到沙沟,聊到兴化,然后“一拍即合”,才有了这次怀旧或寻亲之旅?
我专门在大纵湖上请客人吃“渔家菜”,他们自然想起另一位与沙沟有缘的人——郑板桥先生的诗句,“湖上买鱼鱼最美,煮鱼便是湖中水”。几杯酒下肚,我憋不住问冯老师,您还记得写过一首诗叫《兴化垛田印象》吗?冯老师说,当然记得。我问,您能背下来吗?冯老师摇摇头,记不清了,反正写了垛田,还有扳罾、风车、水巷……我不无炫耀道,也许我能背下来呢?冯老师显然不信。借着酒劲,我站起身,用朗诵的语调把这首诗背了下来。
大家颇感意外,随即一阵掌声。冯老师“醉”了,脸上有了红晕。我能想象他的心情,新诗的处境和文学的氛围大不如从前,没想到他的作品还能被一个素不相识的读者所喜爱,且能背诵下来,对一个诗人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呢?
若干年后,诗人在一篇文章里写到这件事:“陪同我们前来的兴化文友刘春龙,在聚会的餐桌上一字不落地当众背诵了这首30多行的新诗,真让我分外感动。那天云白天青,阳光灿烂……”(《爱在水乡深处》)
于是,也就约略猜到诗人何以会写出这首诗了。或许小时候听多了当农业专家的舅舅关于垛田地貌的描述,内心早就有了向往。那年扬州文联举办“琼花诗会”,诗人到兴化采风,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垛田。他惊讶于里下河竟然还有这样独特的地貌,竟然就在老家附近,一路上激动不已,不由得诗兴大发。然而有一点诗人并不知道,他外婆娘家沙沟镇边上就有一个叫垛田的村子,全村皆是垛田,只不过镇上人称之为园田。外婆小时候肯定见多了垛田,诗人血液里自然也就流淌着关于垛田认知的基因。
接下来的行程,无论是在沙沟古镇,还是郑板桥故居,抑或施耐庵陵园,当然还有诗人钟情的垛田,这首诗也就常常被提起。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分手时我们约定,南京再会。
没过多久,我和诗人就在南京相聚了。诗人请我们在鸡鸣寺吃素餐,感受“台城柳”“十里堤”,顺便到他家小坐,临行前赠送了一本收有《兴化垛田印象》的诗集《相思豆荚》。
就像有句话说的,真正的友情不一定非要长相厮守,只要常想着对方就行,闲来通个电话,忙了发个短信,春节寄张贺卡,出书了给对方送上一本……我觉得我与诗人能有这样一份友情真的挺好。
谁承想我与这首诗的缘分还要继续下去呢?2007年冬天,南京文联邀我参加“冯亦同诗歌朗诵会”。原以为就是去听听的,哪晓得要我上台,朗诵那首《兴化垛田印象》。我犯难了,小县城玩票还可以,怎能跑到大都市献丑呢?冯老师隔天来了电话,说是跟主办方策划好的,垛田人朗诵垛田诗,非常有意义,一定要来呀。
其实冯老师不打电话,我也是一定要去的。友情固然重要,但内心对家乡的那份热恋更要表达。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个星期六,上天似乎要考验我的真诚,半夜里漫天大雾。我特地起了个大早,原本只需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结果花了七八个小时,紧赶慢赶,等到了南京文联小剧场,离活动开始只剩半小时了。
小剧场济济一堂,诗人作家来了一大帮,省文联主席顾浩、省作协主席王臻中来了,赵本夫、丁芒、孙友田、徐明德、邓海南、王慧骐……都来了。这倒不用紧张,毕竟都是作家,或作家中的官员,好多人都认识。让我紧张的是来了几位专业演员、朗诵艺术家、歌手,其中就有小时崇拜的著名播音员戈弋老师。尽管导演一再提醒就用兴化方言朗诵,而我想多了,自己好歹是个文化局长,代表兴化形象呢,不说普通话似乎说不过去。结果连我自己都感到难堪,普通话不像普通话,兴化话不像兴化话,完全是一场“雨夹雪”。好在我是用心的,“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那一刻,仿佛台上台下全是我垛上的父老乡亲,我只是向他们倾诉我的心声——
“呵,垛田,东方的诺亚之舟,系多少世代的梦想。垛田,迷人的画册,由无数耕耘者的汗水题签,在板桥故里珍藏。”
事后,媒体报道在介绍朗诵者时有这么一句:“以及专程赴会的兴化市文化局局长刘春龙。”我觉得主办方也好,冯老师也好,新闻媒体也好,他们在乎我的不是我的朗诵水平,而是我身上的垛田印记,我是垛田人,一个与这首诗结缘的人,一个生活在这首诗意境里的人,一个想借助这首诗让更多的人了解垛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