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春龙

记得那年好像是“五一”期间，上海的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他女儿期中考试考到垛田了，谢谢你的辅导，那几道题估计能得满分呢。我一头雾水，哪来的辅导，又是怎样的一个考试？电话那头，朋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好大一会，我才慢慢听出事情的原委。

二十多天前，朋友一家要来兴化看垛田油菜花，正逢周末，我自然陪着。朋友爱好摄影，需要多角度拍摄，我就带他到张皮垛的农家小楼上，到杨家荡的河湖沟汊里，有时为丰富画面，他的妻子和女儿就当起了“模特”。都市人对乡野的一切总是充满好奇，路边的野草、河里的荇叶、树上的鸟巢……朋友的女儿都上高中了，还像个孩童大呼小叫，惹得路人不时面露惊诧。而当面对一垛垛漂在水上的油菜花，他们反倒沉默了，静静地看，静静地想，许久才响起快门声和惊叹声。

朋友对进入镜头的美景显然是满意的，自夸一定会出好片子，能上大刊物。我跟朋友说，来垛田的摄影名家多了，吕厚民曾在兴化生活，穆青更是慕名而来……去年你们上海作家还组团过来呢，看了油菜花，写了好多文章，《解放日报》上就有。朋友不信，我怎么没看到？他妻子取笑他，你哪天看过报纸？朋友讪笑，瞅瞅女儿，女儿只顾看着远处的油菜花愣神。我忙岔开话题，讲起垛田的来历，还有垛田的故事。一家人颇有兴致，听我一个人胡吹海侃。朋友的女儿问我，还能找到上海作家写的文章吗？我说家里应该有，等回去复印了给你。晚饭后我回家找出几篇写垛田的散文，除了上海作家陆星儿的《春风一夜“落黄金”》、翁敏华的《正是油菜花开时》，还有忆明珠的《垛田菜花黄》，我也不忘带上我的《感受垛田》。那时写垛田的散文并不多，不像现在垛田美文“满网飞”。

正是陆星儿的这篇《春风一夜“落黄金”》，被朋友女儿的学校选作了试题。好多人未必知道陆星儿是谁，我这里提两个人，或许更为人所知。一个是她的哥哥陆天明，电视剧《大雪无痕》《苍天在上》《高纬度颤栗》的编剧，他的长篇小说《省委书记》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还有一位是她的侄子，也就是陆天明的儿子陆川，既编且导，电影作品有《寻枪》《可可西里》《南京！南京！》《九层妖塔》。可见这个家族文学基因是何等优秀。然而不幸的是，陆星儿英年早逝，就在来过垛田的三年后，写垛田的散文选进试卷的第二年。资深文学人都知晓，陆星儿出道很早，以写北大荒知青小说成名，与梁晓声、肖复兴等为同一拨作家，在上海更是与王安忆齐名。

陆星儿是应邀而来，同来的还有赵长天、彭瑞高、翁敏华等一帮作家，《兴化报》2001年4月2日头版头条报道了他们的兴化之行。我是看了报纸才知道陆星儿来垛田的，也就关注陆星儿写垛田的这篇散文，特别记住了“落黄金”一词，这原本是老百姓的一个夸张比喻，陆星儿把它用活了。

后来我辗转找到这份试卷——《上海理工附中2003学年第二学期高一语文期中考试试卷》。考题要求阅读陆星儿的文章后完成6道题目，计13分。这是满分100分的卷子，如此比例够高了，难怪朋友会激动。知识点涉及《水浒》作者兴化人施耐庵、垛田地貌的形成、垛田油菜花的特点、垛田的民谣等。分值最高的一题是：兴化百姓用“落黄金”来形容油菜花，用了什么修辞手法？并分析其表达效果。我试着“下水”做题，自以为不会出错吧。可对照答案，不免失望，“落黄金”一题只答对了一半。看来不得不佩服朋友的女儿，她可是得了满分的。

上海的试卷出现垛田，或许只是偶然，如果兴化教育人也把垛田作为考题，则应该是必然。不过，我手头有一份《兴化市2020-2021学年八年级下学期期中语文试题》，竟然出现三次垛田，这就有点“过分”了。先说基础知识综合题，给出的材料是2021年千垛菜花旅游节开幕式的新闻报道，要求拼音写字、选最恰当用词、修改病句，当然病句是故意为之。再说现代文阅读题，选了两篇与垛田有关的文章，百度上的《垛田》和范小青的《油菜花开到兴化》。这里只说后一篇。范小青不知来过兴化多少次，看过多少次垛田油菜花，还有依垛而生的水上森林。这篇《油菜花开到兴化》，用范小青的话说，是我交给她的“命题作文”。在此之前，我已请她写过一篇《过往今来说兴化》，那里谈得更多的是兴化文学。作为江苏作协曾经的掌门人，一个获过鲁迅文学奖的大家，她的散文无疑是上乘之作。这道题还链接了鲁迅《社戏》中的一段文字，与范小青的文章相比较，考学生“它们在多感官角度写景方面的相同点和抒发感情的不同点。”我以为垛田都考这么多了，作文说什么也不会扯到垛田。出题人偏要与我们过不去，作文仍然与垛田油菜花有关——“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花期……每个人也有自己的花期……请以‘花开的季节’为题，写一篇文章。”我真是“I服了you”了，那一刻我在怀疑，教研室这帮人是不是都是垛上的，可以“肆无忌惮”地“夹私货”？一了解，教研室甚至没有一个垛上人，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垛田太值得入题了。

兴化的试卷怎么考垛田都不为过。泰州的出题就理智多了，可说是独辟蹊径，来了个冷门，不选美文，只考美图。这是《泰州市2022年春学期中考模拟考试九年级语文试题》，里面有道“画作鉴赏”题，画作是垛田农民画画家顾红干的《香芋垛田》，让“小兴”同学与顾老师“畅聊”，老师是这样说的，小兴该怎么问，又该怎么往下接，听了老师的回答，小兴认为这幅画想要表达什么主题。

这样的试卷还有很多很多，当我以为垛田只会出现在语文试卷中，可有一天同事告诉我，她的孩子高中地理也考到了垛田。于是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地理试卷中的垛田远远多于语文试卷中的垛田，几乎每个省都有，试题也是五花八门，何为垛田，垛田在哪，垛田咋来的，垛田有什么，垛与水啥关系……

前段时间出差上海，路过上海理工大学附属中学，自然想起那份关于垛田的试卷，一晃都20年了。我打电话给那位朋友，想叙叙旧。不巧，朋友和一帮摄影发烧友去新疆了。遗憾之余，朋友告诉我，他女儿已进入一所中学的管理层，正策划明年去兴化看垛田，来一次研学之旅。我不知其因，朋友转述了女儿的想法，说越来越多的题库里看到垛田，涉及好几个科目，想让学生有个直观的感受，就像她当年那样。我当然表示欢迎了。继而一想，大家都应该去看看垛田，尤其要带着孩子去看，说不定哪一天，关于垛田的知识点会出现在他们的试卷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