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嫁妆
□ 苏晓梅
斑驳着岁月痕迹的旧衣柜如同一个忠诚的守护者,静静伫立在母亲的卧室里,这是母亲当年的嫁妆,默默陪伴着她走过了半个世纪。柜门上镶着的铜饰品还在,铜把手只剩了一个,精致的铜锁是由酷似“凹”字的锁身、细长的钥匙组成。小时候没什么玩具,我们对两个孔的铜锁充满好奇,偷偷取下来玩耍,玩着玩着就把它玩没了。
四条腿、双开门的衣柜高大威武,曾经的荸荠红据说风靡一时。衣柜一共三层,中间一层是抽屉,上面一层放被子,下面一层放衣服。小时候,过年拜来的糖果我们舍不得全部吃了,藏在衣柜底层的四个角落,打算当“春荒”时的牙祭。天热了,遗漏的几颗糖果融化在衣物上,惹得母亲一通训斥。
外公看中父亲的忠厚老实,母亲奉父母之命嫁给一贫如洗的父亲。为了母亲的嫁妆,外公几乎是倾囊而出。一个衣柜,一只梨杌虎(谐音,前橱),两口樟木箱,还有一对刻着龙凤呈祥图案的麻花银镯子,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嫁妆算是相当的奢侈。
雕刻着双狮滚绣球的梨杌虎是翻盖式的,柏树木质,纹理清晰,里面放着衣物。有次弟弟妹妹闹着要捉迷藏,我抱起年幼的妹妹藏在梨杌虎里面,上面遮了几件衣服,叮嘱她不要出声。粗心的弟弟打开梨杌虎没有注意到妹妹藏在里面,多次寻找无果,失去了耐心,就跑出去掏鸟窝,我怕弟弟惹祸,跟在后面,原以为出去一会儿就会回来。树上的鸟窝很多,就是不见鸟蛋,我们不甘心空手而归,一棵爬到另一棵寻找着,忘记了梨杌虎里的妹妹。妹妹力气小,掀不开上面的木盖,哭着喊着睡着了,等到回家已是天黑,母亲正一脸心疼地哄着哭哭啼啼的妹妹。那晚,妹妹一惊一乍哭闹了一整夜;那晚,我被罚跪在家神柜前反省了大半夜。如今,烙印着岁月沧桑的梨杌虎,依旧叠折着我们小时候的旧衣裳。患有轻度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经常会在吃饭时突然放下手中的碗筷,神色紧张地跑进房里翻看梨杌虎。母亲忘记了很多事情,却始终忘不了妹妹曾经被遗忘在梨杌虎里差点出意外的这件事。
散发着独有的香气的樟木箱,一只装着父亲当兵时的黄色军大衣、被子、挎包、水壶等,还有一只装着大大小小、各种款式的布鞋。我曾经不解地问母亲,干嘛做这么多鞋子?母亲说,趁着眼睛好,多做一些吧。母亲做的布鞋,穿在脚上舒适、软和,无论走多远的路,都让人精精神神、踏踏实实。母亲年龄越来越大,布鞋离我们越来越远,只有箱子里的衣物依旧保存得完好无缺。
那对麻花银镯子,说起来扼腕长叹,母亲一直珍藏着舍不得戴,要留给我和妹妹当嫁妆。可是,后来,这对价值不菲的银手镯被走街串巷的古董贩子调包,我们至今都瞒着她老人家。
远在他乡打拼的弟弟,为了改善父母居住条件,在离家不远的小镇买了套三层带门面的商住两用房,并且装修一新,可母亲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老屋。
“你们不懂,老屋有菜园,老屋有我的嫁妆……”母亲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些掉了漆的旧嫁妆,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
透露着岁月风霜的嫁妆,如同年迈的母亲一样,早已失去往日的芳华。不知从何时开始,曾经充满活力和力量的母亲,腰弯了,背驼了,走路慢了……抚摸着这些旧家具,恍惚间,时光翻转,穿越从前,它们恢复昔日神采奕奕的模样,我又仿佛看到走路带风的母亲,举着鸡毛掸子追得我满院跑的温馨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