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远影
□ 张学诗
这是一首老歌了,《乡村邮递员之歌》:“迎着朝霞出,披星戴月归,走村串户,涉山涉水……”
听着这首歌,那从墨绿色的邮局走出,穿着墨绿色的服装,背着墨绿色的邮袋,骑着墨绿色的邮车的邮递员的身影,也就时而隐约时而清晰地出现于我的眼帘了。
几十年前,在我丰乐舍的故乡,对于邮递员的最早的称呼,便是“送信的”。是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即便是和平年代,收到远方亲人的书信,于舍上那些朴实的乡亲而言,该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儿。
记得,来舍上送信的那位邮递员,人称戚师傅,家住12里外的小镇——那时,还不叫镇,称为公社,每天早上,他从公社的邮局——那时,也还不是邮局,叫邮电所,取好需要送出的邮件,放在那一只墨绿色的邮袋里,便步行着,往各个村——那时叫做大队,送着信件、报纸,或许,还会有一些缝在包裹里的实物……
戚师傅每次到舍上,来得最多的,就是我的老祖母居住的茅屋。那时候,比上小学的我大13岁的叔叔,先在山东烟台当兵,海军航空兵,后又转业到陕西西安。差不多两三个月,最多半年,叔叔总会寄上五块钱,寄给祖父母,作为日常的补贴。
现在,五块钱,算不上什么,可在上世纪的六十年代,绝非一个菲薄的数字,更有,几千里外,叔叔对于祖父母的那一片孝心。
此时,叔叔已经成家,就在丰乐舍西头的朱家墩子,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忘不了,时不时的,给祖父母寄个五块钱回来。
记得,戚师傅把汇款单送来的时候,总是让祖父盖上私章,或是按上手印,放在邮袋里带走,待到下次,再来舍上的时候,他就把取好的钱,交到我老祖母的手上……
要给叔叔写信了,总是老祖母口授,请戚师傅执笔,对于戚师傅的热情关心,老祖母,自然是感激不尽,或是留他吃个便饭,或是专门给他下个面条,卧个鸡蛋;戚师傅倒也不客气,他说,谁让我和您儿子是同学呢!
戚师傅,送信件,也送报纸。当时我的父亲,是舍上的大队长,这报纸,就也常常送到老祖母的茅屋里。我记得,当时的报纸,主要是新华日报的农村版,里边有插着图的连载,多是战争年代英雄的故事。
虽说,也穿墨绿色的服装,也背墨绿色的邮袋,可说到底,戚师傅还是个临时工,到以后,落实政策了,回到了原先的教师队伍。
后来,我师范毕业,分到小镇上的中学做老师,也就和叔叔辈的戚老师成了同事。
印象中,在戚师傅成了戚老师之后,公社的邮递员增加到了两个,一个是徐师傅,一个是李师傅,负责大营公社52个大队,差不多100平方公里的地方的邮件递送工作;也是穿着墨绿色的服装,肩着墨绿色的邮袋,随着条件的改善,每人还配备了一辆同样是墨绿色的自行车。
晴天还好,骑着墨绿色的自行车在曲曲弯弯的野径上行走,倒也分外的惬意,差不多半天时间,这些邮件,就全部送到了;可遇上雨天呢,即便第二天放晴,野径上也是一片泥泞,骑着个墨绿色的自行车下乡,自行车两个轮子上的挡板里,便会卡满烂泥,只好把车子扛在肩上,“不是人骑车,而是车骑人”,这样一步一滑,艰难地走到一个村子,才把车寄放在熟识的人家,再背着邮袋,一个大队、一个大队的送着报纸、信件……
遇上夏种或是秋收开现场会的时候,全公社六个片,五十二个大队,二三百个生产队,都有人来参加。每当此时,邮电所的两位邮递员,也就早早地分好,由扬州开白驹每天一趟的“扬白班”带来的,鼓鼓囊囊差不多一人高的邮包里各式各样的邮件,然后,赶到会场,一一地送到参会的人员手中。
——那确实是省却了多少辛劳、多少汗水的美事。
及至后来,大队变成了村,村村通上公路,大营公社,先是改成了乡,乡又变成了镇;原先那偏安于一隅的邮电所,也改成了邮电局;再后来,邮电分家,又叫做邮政局——那已经是很气派的一幢楼了。
邮递员,也是一茬茬地换,只是,那墨绿色的服装,墨绿色的邮袋,墨绿色的自行车没有换。
我在小镇上工作的时候,我的一位女学生,毕业后,就做起了邮递员,负责镇区邮件的投递;在我离开小镇,到了小城上工作的时候,她已经是邮政局负责人了……
半年前,我在北京的一家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散文,报社用挂号邮来了样报,邮政局的吴师傅,来了两次,才把样报送到了我的手中。
每一次,当我目送着吴师傅骑着车子离开,那墨绿色的背影,总让我感觉温馨,感觉亲切。
于是,也就自然地想起,开头提到的那一首老歌,想起多少年来,一次次出现于我的眼前的,那同样是亲切与温馨的墨绿色的远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