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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破画”在垛上

2025-01-17 08:38:26

文/刘春龙

 

至今记得第一次欣赏“拾破画”的感受。那是1993年11月,首届中国·兴化郑板桥艺术节期间,“垛田乡农民书画展”在文化馆举办。垛上人自然要去“捧场”,看着一幅幅散发着乡土气息的作品,既为作者骄傲,也为家乡自豪。眼前突然出现一幅奇特的作品,画面上堆砌着一张张破旧的书页、残缺的绘画、泛黄的公文、漫漶的印章……如同受了水渍、虫蛀、火熏一般,每一张都是独立的存在,相互间又有着某种关联,所有元素都归到郑板桥身上。站立良久,一种书卷之气、残缺之美、厚重之感扑面而来。继而心生诧异,竟然可以这样作画,这又是怎样一种画法呢?

正疑惑着,有人过来讲解,这才知道,原来这叫“拾破画”,又名“锦灰堆”,俗称“破卷残书”。“拾破画”的“拾”,既作动词,也是数量。最早是由元初浙江湖州画家钱选创造的“杂画”演变而来,延至清代时曾一度失传。清乾隆年间,“扬州八怪”高翔重振拾破画。不久传至兴化,《兴化市志》记载:“民国以来……擅画博古(古董器皿、破卷残篇)的有朱石渠、袁德甫。”到了当代,拾破画成就最高者当属钮传礼。该画以通俗的写实画风,描绘残贴、公文、彩札、废契等,几可乱真,在看似随意、实则用心堆积的图案中,能反映出完整的历史事件、人物典故、社会现实、民俗风情等主题,从而引发人们的无尽想象。

再次端详这幅或可叫《板桥遗风》的拾破画,忽然觉得似曾相识,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出在哪见过。从此,我记住了拾破画,也记住了这幅拾破画的作者徐兴海。

徐兴海生于1964年,杨花村人,家境贫寒,因小儿麻痹症左手致残,初中毕业即终止学业。如此境况,养成了徐兴海沉静的性格,自小酷爱绘画,村里村外颇有名气。在一次展览上,徐兴海看到拾破画,大为好奇,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想学,可惜不知从何入手,只得一边模仿一边揣摩。有年暑假,同村的徐厚才进城卖西瓜,卖到一户画画的人家,卖瓜之余顺便多看了几眼,回去告诉徐兴海,人家那画才叫一个好啊。徐兴海请徐厚才下次带他一块去,隔几天,主人见卖瓜的多了个同伴,也没在意。主人买瓜,徐兴海乘隙看画,当看到画案上铺着一张正在创作的作品时,他的眼睛亮了,正是他梦寐以求、欲学无门的拾破画,内心激动着,却又不敢言说。许是处熟了,徐厚才跟主人说,我这位兄弟也会画画。主人看着这个孱弱的垛上少年,尽管有点怀疑,脸上还是充满热情,什么时候把你的作品带给我看看。徐兴海激动不已,第二天就呈上自己的画作,大都是松鹤、人物、山水。主人认真看了每一幅作品,耐心指出不足,提出改进意见。到这时,徐兴海才知道,给他指点的竟是鼎鼎大名的钮传礼先生,自然也就流露出想学拾破画的念头。钮传礼好意相劝,这种画你学不来的,莫说费时费神费力,还要对古物有研究,更需有充裕的素材资料。拜师不成,并不妨碍徐兴海痴迷拾破画,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拾破画上。

邻村的周祝嘉也是个书画爱好者,有心带他拜见自己的老师——兴化另一位名家魏步三。魏步三绘画题材广泛,山水、花鸟、人物、鱼虫、走兽皆有涉历,尤以芦雁和猕猴见长。魏步三曾在垛田好几个村做过老师,当听说这位身残志坚的垛上小伙要跟他学习拾破画时,也是善意劝解,说拾破画对画家的要求太高了,书兼各体,长于工笔,没有深厚的书画基础是学不来的。好在魏步三收他为徒了,徐兴海跟着学画的同时,仍想着他的拾破画。那时又买不到教材,事实上也没有拾破画的教材,完全靠个人领悟。魏步三看出这个学生的执着与潜力,只得自编教材,列出拾破画创作的要点和步骤,写了三四百字,交给徐兴海。徐兴海靠着这份“秘笈”,刻苦研习,每完成一幅拾破画都请魏老师把关,差不多坚持了二十年,硬是在拾破画领域闯出了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

2015年5月,徐兴海的“拾破画”在兴化博物馆展出,我应邀参加了开展仪式。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看他的拾破画了,但较为系统而全面地看,这肯定是第一次。一如他以往的风格,画上破旧的物件就像是真的东西摆放在上面,逼真而立体,每幅画至少有“十破”,有的更多。挺奇怪的,若干年前的那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又来了,怎么也驱之不去,可又理不出头绪,只得苦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

现在的徐兴海已是中国农民书画研究会会员、江苏省乡土人才“三带”能手,先后获得江苏省“五星工程奖”、全省全国农民画大赛多个奖项,部分作品被上海朵云轩和台湾收藏家收藏,成为“全国‘拾破画’界一颗璀璨的明星”。如今,“拾破画”被列入兴化市非物质保护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爱好拾破画的垛上人越来越多,徐兴海在文化站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工作室……不过,我总觉得,把“拾破画”归入“农民画”似乎不太严谨,限制了拾破画向更高层次更宽领域发展。总不能认为徐兴海是个农民,他画的画就算作农民画吧?也许这样的“农民画大赛”规定了参赛者身份必须是农民,倒不在乎何种画法了?这样一想,未免有点委屈徐兴海了。

前几天,我去垛田街道文化站拜访徐兴海,如同初次相见,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保持着原有的沉静、低调。在我的请求下,徐兴海展示了他的得意之作《神奇垛田》,画风一改过去的古拙沧桑,变得更加明快鲜亮,画面上满满的垛田元素:大禹治水为主调,依次排列着垛田龙香芋产业园标识、垛田油菜花邮票、省文化厅授予垛田的“民间艺术之乡”奖牌、吕厚民的摄影《垛田春色》……还别有新意地画上了芋头、香葱。

仔细打量这幅拾破画,毫无来由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悄然袭来,且更为强烈,到底在哪见过呢?忽然一阵激动,仿佛有谁打开了一扇门,让我窥见了其中的秘密。你看,那一页页大小不一的破卷残片,像不像形态各异的一个个垛子,而垛子上生长着的品种繁杂的瓜果蔬菜,不正对应着破卷残片里各不相同的内容表达吗?我在猜想,当初创造“拾破画”的湖州人钱选有没有到过垛田呢?后来重振“拾破画”的高翔或许来过吧?是不是好友郑板桥邀他过来的?徜徉垛田间的高翔不由想起久违的“拾破画”,灵感也就在那一刻迸发?套用某小品里的一句台词,拾破画就是为垛田而生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徐兴海他们所做的,不只是个人的兴趣爱好,更像是承载着垛田这方土地寄予的责任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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