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  桦

九个女子踏雪而来

如一片片云，如一块块玉，如一阵薄薄的……莲雾。

我坐在天地日月之间，看那一片片云轻轻浮起。一场薄薄的晨雾落在安静的水面；我看见一粒玉，生出一阵烟来。

云浮起，玉生烟，一寸一寸，慢慢抬高的，是一条叫做故乡的河流。

如满眼的稻浪和米香，如满地白花花的月光。苏北，地处平原深处的故乡，广袤的大地逶迤，这甜蜜清冽的米香四处漫溢，一片银色的月光伏向远方高耸的肩头——哦哦，谁用歌声，安慰了一个人的灵魂？

如海波，如鸟羽，如浓密的松荫，长尾巴的松鼠推着一堆榛果，那速度比跑的更快，那飘在空中的鸟羽，那一片片迟迟落不下去的雪。远处，一座青色的岛屿，驾一片蔚蓝海水而来。

将一包云片糕轻轻拆开。拆成九片。九，九片雪，清晨，拉开干净的窗帘，九个女子裹着白色披风，她们踏雪而来。一串串脚印踩在那深深浅浅的雪地，最薄的那一片，是再也撕不开的乡愁。

八味乡情

最先，闻到的是白糖糯米的味道，然后，是芝麻桂花的味道，接着，是梅子蜜饯的味道，还有，便是红枣核桃的味道。

似乎，又闻到了稻麦河流的味道、白雪梅花的味道、方言雨水的味道、明月乡愁的味道。十二月，大寒季节，那一朵朵盛开的梅花啊，吻着雪，说着方言的雨水，一下子就跌倒了地上。

桌上，依次摆着亮闪闪的金盏和明晃晃的银碟，甜蜜的青果与桃仁安静地卧在闪亮的盘子里。将一份份喜庆切成均匀的薄片，然后摆盘，八种形状的雪花年年飘飞，八种味道的乡情绵绵不绝。

岁月如透明又轻柔的玉带，用了一生的努力，我们学会将平常的日子轻松卷起、再轻轻放开，手指轻轻抚过那处子肌肤一般雪白的糯米，我们活着，一辈子的任务就是给生活加糖、加蜜，就是将一摞摞云片一样雪白的糕片轻轻撕开，让它比白云更薄。

月亮的碗盏盛满了银雪。不知不觉中，我的鬓边渐白，发际凝霜。

渐渐，一场大雪埋掉了道路。

从故乡出发，我独自一个人，随一片飞舞的雪花，远走他乡。

时光的流苏

一支金黄稻穗横亘于田野……时光如流苏。

这是除夕之夜。一摞红纸包裹着乡情——这桃花梨花的香味、八月丹桂的香味、这青果蜜饯的香味。将洁白的糕片轻轻撕开，一片一片，做成记事的年历、月历、日历，一张一张，一页一页，每一个日子都是这样香甜交织。

做成纸笺，做成一片片的青枝绿叶，做成白雪皑皑、阳光流泻的云朵。我在每一张干净的纸笺上，写信，或者画画，那些写意的山水田园，简笔的星辰日月。田园在舒展，星辰在闪耀。低矮的小桥旁，有我长不大的童年，宽阔的大河边，是那不老的故乡。

一个汉字，通常，我只读它的谐音和喻意。

比如，糕，就是：高。

有多少高字组合的词哟：

高升，高中，高远，盛大……

每一个词都是一种祝福，每一个词都寄托着温暖和希望。

一年一年，岁月年年登高。一年四季，春秋冬夏，将每一天都装订成册，画画，那横画的“福寿”；写字，那竖写的“昌瑞”。彼时到此刻，去年到来年——

我祈求：

每一个日子，都自在丰足；

我祝愿：

每一段时光，都吉祥如意！

元宵滚雪

纸袋的底部突然脱落，一颗颗滚动的元宵，像一个个孩子随地打着滚儿，但是很快又被雪的手掌轻轻按住。落进积雪白色的元宵，一颗一颗，像一群人，突然变得身份不明。

满地滚动的白色元宵，这一群四处跑动的日子，似乎，我不急着去追赶它们，跑就跑吧，满世界地跑，没有春夏秋冬，没有朝暮晨昏，没有白天黑夜。

更不必考虑，如何将它们逐一找回来。从此刻，从这个下雪的日子出发，从春天跑到夏天，再跑到秋天、冬天，明年，当又一场大雪降临，就像一个个远行的人，它们，还得回来。

一颗颗白色的元宵在地上滚动，跳跃，随后深陷于厚厚的积雪。一纸袋滑落的元宵，它们在干净的雪地上滚动，像一群欢乐鸣叫的鸟儿，更像一轮破壳而出的月亮。

元宵滚雪，类似于给生活蘸一点点糖，或者裹上一些盐。原本平平常常的日子，因为一阵突如其来地跳动，而有了一种特别的味道。

大雪中的世界，更多的时候，是一则未完成的谜语。当薄雾散尽，积雪融化，一个谜底也被悄悄说出。

雪地上滚动的元宵，最终成为远方那一片逶迤的黛青色，成为藏在那黛青色深处的一座座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