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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慈城讲垛田

2025-02-14 08:33:43

文/刘春龙

 

一个江苏兴化人,应一个台湾人邀请,跑到浙江慈城参加一个古城水系研讨会,会上还来了几个外国人,主办方请他给大家讲讲垛田的故事。这事听上去有点绕,其实很简单,容我慢慢道来。

兴化人是谁就不说了。说说这个台湾人,他叫黄永松,《汉声》杂志社总策划,几十年来一直奔走于田间巷陌,搜集整理乡土文化,拯救濒临失传的民间工艺,策划了一系列有影响的书籍、活动、展览,被业界誉为“中国民间文化守望者”。这样一个大家怎么会关注垛田进而又推介垛田呢?

说到这儿,就要感谢曾经的同事龚为了。龚为从南艺毕业,第一站先在兴化文化馆,后调到文化局,我当时是负责人。应了张爱玲那句“出名要趁早”,龚为工作没几年就显示出非凡的才华,老行当摄影作品屡屡获奖。2008年更是被泰州日报社看中并招致麾下。不久,老行当系列摄影参加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成果展。展览期间,台湾《汉声》杂志采访了龚为,龚为见到了《汉声》灵魂人物黄永松。黄永松非常欣赏这位朴实执着的年轻人,勉励他拍摄老行当“不仅要讲究艺术性,还必须进行田野调查,仔细记录工艺流程。”龚为后来告诉我,上世纪八十年代,黄永松曾随台湾老兵回乡探亲团到访过兴化,他父亲参与接待,还得到黄永松赠送的《汉声》杂志。这本杂志成了小学生龚为最喜欢的课外读物,也影响了他日后选择用镜头记录家乡的老行当。这也太巧了吧?

因了这种缘分,在龚为力邀下,时隔二十多年,黄永松于2009年初再次来到兴化。随和的黄永松没半点名人的架子,更像是一位慈爱的邻家老伯。那天我陪黄老师去金东门,看他最钟爱的民间工艺。有人说,走进金东门,也就走进了兴化往事,走进了里下河民俗风情。这里集中了太多的老行当。黄老师像个孩童,对一切充满好奇,询问匾额制作过程,观看店主加工“黄元”(纸钱),学习编织渔网,品尝街边小吃……漫步在幽静的小巷,感受着原住民满是烟火气的市井生活,黄老师不无感慨:留住这些时光多好啊,生活节奏太快了,有时真需要慢下来好好想一想。

在一个卖农具的摊位前,黄老师拿起一样又一样,不停地问这问那。我指着一张戽水瓢问黄老师,知道这叫什么吗?黄老师笑而不语。我说,这是垛上菜农浇水用的工具。想到这条街的尽头,隔河就是垛田,此时的垛上并无油菜花,不过看看地貌也行啊,于是说好明天到垛田去。

没想到黄老师晚上接到电话,临时有事要赶到上海。见我面露遗憾,黄老师宽慰道,没事的,为下次再来留个借口吧。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有再约,请他油菜花开一定来。

黄老师太忙了,全国各地到处跑,我没等到他来垛田,他倒约我去慈城讲垛田了。黄老师来电话,你来慈城吧,这儿有个古城水系研讨会,来了几个外国专家,你给大家讲讲垛田,顺便我也听听,了却一桩心事。这一说,已是这一年12月中旬。

说来惭愧,我对慈城知之甚少,以为慈城镇就是慈溪市的治所,就像昭阳镇之于兴化市。其实不然,慈城作为慈溪的县城,虽说拥有1200年历史,但到1954年,慈溪县府从慈城搬到浒山了。慈城现在是宁波市江北区的一个镇,也不归慈溪管辖。黄永松看中了这个“江南第一古县城”,试图将中国传统的民间工艺与现代设计在此结合,变中国制造为中国创造,并把正在进行的实验取名为“天工慈城”。天是遵循大自然,工是人类自己的努力。

我哪是什么专家,垛田本就研究不多,古城水系的概念几乎空白,更不清楚两者之间有何联系。只是出于一种朴素的情感,不能拂了黄老师的一番好意,还是硬着头皮去了,无知者无畏嘛。

到了慈城,黄永松早就等着了,龚为也在。黄老师陪我们参观中国女红馆、慈城年糕馆,还有“母亲的艺术”展、“为多数人设计”中美学生作品展,这些都是他的创意。忽然听说中国另一位民间文化守护者冯骥才老家就是慈城的,而黄永松2006年曾获得冯骥才基金会授予的“中国民间守望者奖”。原来一切都是缘啊。

研讨会由黄永松亲自主持,一大帮人拥坐在宝善堂里。我只记住了荷兰代尔夫特理工大学建筑学院院长于尔根·罗斯曼,还有台湾大学夏铸九、邢幼田、张圣琳教授……曾经的慈城,水街合一,街道一半是水,一半是路,家家屋后通船。这跟兴化老县城颇为相像。上世纪五十年代,姚江大闸阻断了东海对慈城水系的“灌输”,城市河道不再有足够的水量,被逐渐废弃填平,结束了半街半水的风情。为什么古城都是相同的命运?然而传统水街已深深镌刻在慈城人的记忆里,流淌在慈城人的血液中,如何实现水系再造就成了一个必须面对的课题。兴化又何尝没有此类想法呢?

轮到我的节目了,这么多专家学者听我一个非专业人士胡侃垛田,看上去还饶有兴致,不时提问探讨,“垛田怎么形成的”“垛田为什么低了”“垛田与县城有何关联”“垛田能否恢复原来的模样”等等。人家研讨的是水系,咱也要贴近主题,城也好,垛也好,都要与水和谐相处,那就讲讲垛与水的故事吧。垛田因水而高,因为水灾频仍,垛田从水里一点点“生长”起来;垛田因水而低,因为水灾得到治理,垛田又一点点“放低”下来;兴化因水而兴,本就是一座水网城、垛上城,并且仍在引水入城,引垛入城;兴化已着手“垛田再造”,借鉴慈城做法,或叫“天工垛田”,实现旅游与农业结合,传统种植与现代技术相融……我也不忘发出邀请,垛田欢迎您。

来年4月,油菜花开,黄永松终于来到垛田。我们到北腰村看“正宗”的垛子。渔妇荡着小船,穿行在迷宫般的垛子间,黄老师细看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垛子,而后登上临河农家小楼,远观漂在水上的一垛垛油菜花。返程时黄老师开心地笑了:慈城听你一讲就想来,龚为说最好春天去,今天一看,果然不同凡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独特、如此秀美的田园风光……中午在镇政府食堂用餐,黄老师随手抓过一张餐巾纸,掏出笔来,写写画画,等递到我面前时,只见纸上画着大大小小的垛子,弯弯曲曲的河汊,垛子上盛开着油菜花,河面上游动着一群群水禽,水里有菱有藕有水草,还有鱼虾蟹鳖……这分明就是一幅垛田生态系统图啊。一旁的镇干部感叹:倒像我们垛田农民画了。哪有这样表扬大家的?黄老师并不介意:我想为垛田出一套“汉声”风格的绘本图书,就用垛田农民画的形式,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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