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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一个地方的多种方式

2025-02-28 08:46:43

文/刘春龙

 

作为一种地貌,垛田的出现至少已有上千年,奇怪的是,民国之前的史籍中并不见记载,反倒是一帮文人抢先在他们的诗文中描述了垛田。乾隆年间兴化诗人任陈晋在《偶怀家乡风景》里说:“三十六垛菜花圃,六十四荡荷花田。虽无险峻奇风景,恰得平流自在天。”早前另一首《看菜花》更为传神:“一棹平沿郭,千流暗汇村。水香纷过岸,花径曲成门。秀被人讴萼,黄裳象拟坤。河阳处处锦,不隔武陵源。”任陈晋是不是第一个把垛田写进诗文的?有人说,比他早的还有孔尚任呢。孔尚任曾在兴化拱极台创作《桃花扇》,与本地文人交往甚密。他在《答王歙州》一信中说:“昭阳城外,菜花黄否?去年风景,结想魂梦,不知何时驾小艇,泛清波,晤足下于黄金世界,一饱穷眼也!”什么样的菜花需要“驾小艇,泛清波”才能“一饱穷眼”?说是在“昭阳城外”,那不正是垛田嘛。

自此以后,或者更早,讴歌兴化油菜花的诗文不在少数,可我读了好多,却很难再发现垛田的印记。也就是说,这些作品中的油菜花并非生长在垛田之上,有的在田头沟畔,有的在庄前屋后,更多的则是成片大田里的所谓“花海”,没有垛田特有的“漂”在水上的韵味。或许当时的文人并不觉得垛田有多特别,就像儿时的我,以为全天下到处都是垛田呢。

不管你感觉如何,垛田就在那儿安静地待着,不张扬,不抱屈,就像那首诗里说的,“你见,或者不见,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这“不悲不喜”就是一种坚持,一种自信,总有一天,你会“来我的怀里”“让我住进你的心里”。1987年某一天,有位诗人终于体悟出垛田的不一样了。在他眼里,垛田成了千岛湖,成了十二版纳,“千岛湖,轻扯着云帆,飞过了长江。十二版纳,撩起筒裙,沐浴在苏北水乡……”这位诗人就是冯亦同,诗名叫《兴化垛田印象》。这或许是现当代第一首真正意义上表现垛田主题的诗歌。那谁又是第一个把垛田写进散文的呢?凭我有限的阅读经历判断,只能是忆明珠了。这位“诗文俱佳的才子”,1995年春天来到了垛田。虽说他曾是“扬州人”,却如同发现“新大陆”,惊叹家乡还有如此迷人的油菜花,长在垛上的油菜花。他恨不得回到童年,带一帮“小萝卜头”,到开满油菜花的垛田里“捉迷藏”“打埋伏”“开展游击战”。他把这奇思妙想倾注笔端,兴化人也就在《扬子晚报》上看到了一篇题为《垛田菜花黄》的美文。

就算到了此时,乃至再往后十几年,垛田进入文人视野的作品仍是寥寥无几。即便到了2009年,兴化都举办以垛田油菜花为主题的乡村旅游节了,文人墨客也来得不少,但主动为垛田创作的诗文并不多见。这样一来,兴化作家按捺不住了,谁叫咱们有个“兴化文学现象”呢。先是本土作者纷纷出手,诗歌散文小说悉数登场,继而在外发展的名家大咖也亲力助阵了。

一切像是安排好的。2010年10月,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评选揭晓,王干的《王干随笔选》上榜。我第一时间打电话向“干老”祝贺,并邀请他回来与家乡的文学爱好者分享喜悦。聊着聊着,也不知是我的提议,还是“干老”的创意,反正一拍即合,我们策划明年垛上花开时来一次“鲁奖作家兴化行”。时间倏忽而过,转眼就是春天。那一届获奖的五位散文大家来了四位:熊育群、郑彦英、王干、陆春祥。毕竟少了一位,“干老”觉得不够“圆满”,又力邀往届获奖者徐坤,还有艾克拜尔·米吉提。作家们看了垛上油菜花,看了水上森林,还看了什么,我忘了,只记得回去不久,每个人都给我交来了“作业”,一篇篇都是颂扬垛田的美文。我把这次有意组织的“命题作文”,连同平时收集的“自然来稿”,再加几篇“定向约稿”,汇编成《水润兴化》一书,并请另一位兴化籍作家费振钟题写书名。

原本作家、评论家的费振钟,后来在公众面前的身份更多的是文化学者。2010年起,他到泰州挂职,主要工作就是研究家乡的乡镇,“既从个体出发,观察地方文化与乡镇发展之间的关系,也从纵向比较的角度,思考乡镇发展的主要危机、未来希望。”不用多说,垛田是他必选的乡镇。我陪“费夫子”不知走了多少村庄,看了多少垛子,蒙他看重,我也成了他的文化散文《垛田镇》里的一员。《垛田镇》和另外七篇走访调研其他乡镇的文章,陆续发表在《十月》杂志上。后结集《兴化八镇:记录乡镇社会的解体与重建》出版,还获得过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费夫子”笔下的垛田,带给读者的已不完全是奇美独特的风景,而是多了几分担忧和发问:城市扩张与垛田保护如何协同推进?农业文明遗产的垛田景观,真的要成为历史标本了吗?

毕飞宇对垛田的关注更为多元。还在《雨花》编辑部时,他就邀请同事们到家乡看看,看垛田地貌和生长其上的油菜花、杉树林。后来姜琍敏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散文《哦,垛田》,还有梁晴的《锦绣》等就是那次的收获。我曾就策划编辑《水润兴化》一书,请毕飞宇为家乡写篇文章,内心想他写写垛田。等他发过来,却是《中堡湖》,我多少有些失望。又一想,这或许正是毕飞宇的特别之处,当大家都簇拥到垛田油菜花面前时,我又何必去凑那个热闹?说实话,他的《中堡湖》有点“批判现实主义”的意味,当政者看了并不惬意,但我仍然把它编入书中,事后看来是对的,如今“退渔还湖”早就成为社会共识。老毕没有直接写垛田,也许他在给我以某种暗示,中堡湖与垛田难道没有相似之处吗?没多久,根据老毕短篇小说《哺乳期的女人》改编的电影就在垛田拍摄了。老毕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坦言:“我的故乡有垛田,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有水上森林,我估计杨亚洲(导演)割舍不下那样的风景。”你相信仅是杨导“割舍不下”吗?话锋一转,老毕又来了这么一句:“不过,作为兴化人,我对那些反而不敏感,它很难刺激我。”话是这么说,其实兴化人早就习惯他的讲话风格了。隔几年,老毕跟一位美国作家说,到我家乡看看吧,那里有垛田,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有水上森林……这个美国人还真的来了,成了“文学之城”兴化的首位驻城作家,他叫大卫·范恩。大卫·范恩在兴化住了一个月,看了垛田,看了水上森林,可惜没看到“大片大片油菜花”。这不怪老毕,只怪大卫·范恩太心急,来早了,但这并不影响他与垛田老农一道扒芋头,与垛田农民画作者交流互动,把在垛田的感受写成文章发到他家乡的报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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