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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平凹拟菜单

2025-03-14 09:01:48

文/刘春龙

 

“贾平凹要来垛田了,知道吗?”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满脸兴奋地说。贾平凹怎么会来垛田呢,我将信将疑,是不是乡长听错了?一想不对,乡长可是个文学爱好者,贾平凹这么大名气,他能不知道?乡长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我知道这笑的含义,我对文学比他更痴迷,按理比他更激动才对,可我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一时没缓过神来。那时我是副乡长兼宣传委员,无论哪方面,都应参与接待啊。这个时候乡长找我,不会就为告诉你贾平凹来了吧?果然,乡长吩咐了,你抓紧拿个接待方案,明天一块陪下。

“明天?明天你不是要我去扬州吗?”我脱口而出。乡长显然高兴忘了,明天扬州有个为期5天的乡镇计划生育分管负责人培训班。不过乡长也干脆,我来帮你请假。这当然求之不得了。乡长边说边抓起电话,可好话说尽,那边就是不同意。乡长只好苦笑,谁叫咱垛田是重点管理乡镇呢。没能请下假,虽说遗憾,工作还得做。参观线路好安排,垛田地貌随处可看,这几年文化名人来得也多,已有固定点线,难的是午饭怎么准备,贾平凹是个大作家,什么没吃过?正想着,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刘仁前给我来电话,叮嘱一定要招待好,特色必须有,“长毛甲”也要上。乡长不说了,只要能让贾老师留下印象,菜单由你定。

说来简单,其实不易。刘仁前所说的“长毛甲”,是当时兴化招待客人的“大菜”,即长(鳝)鱼、毛(鳗)鱼、甲鱼。这固然重要,但真要让客人记住,就得出奇招上奇菜,况且老贾本就是奇人。或许乡野的才是最好的,我把垛田民间菜品排了个遍,从中“择优”为贾平凹拟了份菜单。

拟好菜单,该找本书托乡长请贾平凹签名了。虽不能陪同左右,聆听教诲,也算是弥补遗憾,留个纪念吧。那几年贾平凹最火的书非《废都》莫属,想起这本书借给一位同事了,要了几次也没给。此时若再讨要,肯定自讨没趣,没办法,只好找出一本《浮躁》。

1996年5月1日上午,贾平凹来到垛田,而我正坐在从兴化开往扬州的大巴上。下午课一结束,赶忙给同事打电话,此时我想听到贾平凹对那些菜的评价。同事告诉我,贾平凹很满意,最欣赏那道臭烘烘的“苋菜馉”,说以前从未吃过。其他菜也大加赞赏,垛田龙香芋是他吃过的最好的芋头。也有可惜之处,贾平凹不会吸螺蛳,怎么学也吸不出肉来,又舍不得放下,只得用牙签挑了吃……心中窃喜,乡长的要求应该达到了。

那些天,贾平凹是个想躲也躲不过去的话题。乡长最为高兴,敬佩之情溢于言表。那天贾平凹站在张皮垛的农家小楼上,油菜花早谢了,眼前的垛子上只有零星的几点,乡长一再惋惜,要是早来几天就能看到满垛的金黄了。贾平凹反倒安慰他,么(没)事,意思到了就行,这网状土地很罕见,今后会火的。这让乡长有了“英雄所见略同”的自豪,他正筹划油菜花旅游呢。更多的人是好奇,这样一个大作家,不怎么说话,不怎么会笑,长得也不怎么耐看,他是如何写出堪比《金瓶梅》的《废都》的,那些框框真的是删去了字还是有意为之?有人说了件神秘之事,贾平凹看到路边一处房屋,细细端详,说这房子闹鬼。众人愕然,这也太神了吧?最幸福的是文学爱好者,他们既一睹大家尊容,又领略大家风采,还得到大家签名。贾平凹都要上车离开了,仍有人捧着书或杂志围着他,贾平凹只好伏在小车引擎盖上签名……这个五一节,贾平凹在垛田真真切切当了回劳模。

过了几天,忽而想起那本《浮躁》,就去遇乡长,乡长找不到书了,边找边嘀咕,奇怪,放哪了。我心里一凉,嘴上却说,没有就算了。乡长误会了,怎么会没有,明明请贾平凹签了名的。再找,还是没有,乡长皱起眉头,怕是哪个“顺”走了。我还能说什么,自认倒霉。乡长岔开话题,说昨天还接到外地电话,问我们怎么接待贾老师的,贾老师老是提到那顿午饭。这是用表扬来安慰我呀。不过乡长也讲了件趣事,他找了本《废都》请贾平凹签名,贾平凹翻了翻,先写下“某某先生正”,停了停,又补上“这是盗版本”五个字,这才签了自己的名字。

隔天宣传部开会,刘仁前告诉我,贾平凹在看了垛田地貌之后,少有地发了句感慨:“难怪施耐庵能写出神神秘秘的水泊梁山,能写出浪里白条这样栩栩如生的水上人物。”我说,早知如此,应该请贾老师去看看得胜湖,看看水浒港……

真正知道贾平凹垛田之行的缘由,是读了他发表在《雨花》杂志上的《江浙日记》。如他自己所说,“受中宣部、中国作协安排赴江浙生活”,“希望我写写中国的改革形势”。其时火得过分的《废都》踩上了“地雷”,贾平凹正备受责难。那么,神奇的垛田有没有给他某种抚慰呢?

几年后读贾平凹散文集《五十大话》,我记住了书中的一句话——“爱我的人和支持我的人,是在前面拉我,给我以滋润和鼓励,恨我的人和反对我的人,是在后面推我,给我以清醒和督促,正是这正正反反两股力量的作用,成就着我这五十年。”

2011年,似乎就是命定的缘分,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古炉》获得首届施耐庵文学奖。这个奖项是兴化市人民政府设立的。10月举办颁奖典礼,这么大的作家,他会出席吗?我是施奖组委会办公室主任,联系贾平凹时,没想到他一口答应。等见了面,我们说出起初的担忧,贾平凹摆摆手说:看一个文学奖,不能仅看谁设立的,还要看谁评选的。贾平凹看重施奖评委“很厉害”,但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冲着兴化冲着垛田冲着施耐庵的那份情感呢。

在入住酒店的宣传牌前,贾平凹驻足观看,那是一幅经典的垛田油菜花摄影作品。良久,贾平凹自语,这地方厄(我)去过。我问他还记得当年在垛田的那顿午饭吗?贾平凹转过头,当然记得。我说菜单是我拟的。也许正是这句话,让贾平凹想起了什么,隆重的颁奖典礼过后,一大帮人等着他出席招待晚宴,他竟玩起了“失踪”。久等不来,好不容易联系上,贾平凹说就在外面吃了。

等贾平凹回到酒店,晚宴已结束,好多领导不免扫兴。我们问贾平凹吃什么了,他说就是你们兴化的路边小吃,还特地提到了炸臭干。兴化炸臭干里有苋菜馉呢,贾平凹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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