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宏冰

我的第一条皱纹叫悬针纹。

我的说法是眉山之间，多了一条沟壑。我妈说，谁让你老皱眉头。大师说，对子女运势不好。朋友说，那是智慧和毅力的象征。

我觉得朋友说的有道理。我思考问题的时候，还有专心做某事，比如写小说编不下去的时候，就爱皱眉头。我妈说的也不对，因为她忽略了我的年纪。我知道，在她眼里我应该永远是个小女孩。

看脚的时候，脚上长了湿疹。我突然指着额头说，主任，你帮我看看，这个打针能消掉吗？他的视线从低处移到高处，认真地看了一下。他说，你哪天再来，挂个号就行了。

这么简单吗？自从我对“快”这个词产生质疑之后，就很怕再遇到“立竿见影”这样极有成效性的词。他又说，你的纹络还浅，打上立竿见影。

也不是没想过其他办法，就像我在小说中写的那样：“总有一个阶段，女人对抗衰老时会呈现出咬牙切齿的状态。”编辑老师说这句写得好，但是小说不能发。网上买了额头贴，精油，还有拨筋板，牛角做的那种。每天像修行一样，对着“一根针”，有磨杵成针那味道了。头皮梳一百下，额头刮五十下，左边的眉骨、右边的眉骨各三十下。

下过狠心的女人都知道，这种对抗最后的走向。

没错，我还是顶着一根针四处见人。

二十几岁的时候读一篇小说，说一个女人笑起来有很深的法令纹。彼时，我并不知道法令纹关乎衰老，只是读到那个句子，会想到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法式浪漫，长得类似朱丽叶比诺什。还有一种皱纹，鼻背纹，也有把它归为笑纹的，就是人在大笑的时候，眼角和鼻梁上挤出的细纹，类似猫科动物打哈欠才有的纹络。看到这样的皱纹，恰巧出现在一个女孩子脸上，我会发自内心的欢喜。这是怎样一个姑娘呀，像小猫一样可爱，懒洋洋的，还特别会撒娇吧。

四十岁后，我的脸上出现了悬针纹、鱼尾纹。如果睡得不好，就有很深的法令纹和木偶纹。网上有一款衰老特效，我用过了，跟美颜滤镜比起来，像是照妖镜。七十岁之后的我应该有很深的川字纹和抬头纹。

马克吐温说，有皱纹的地方只表示微笑曾在那儿呆过。说实话，并不能安抚我，跟微笑有什么关系，那是胶原蛋白流淌过后留下的痕迹。

还是影后咏梅说得好：“能不能别把我的皱纹都修平了，那可是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

衰老是断崖式的，岁月却实在温柔。在额头，一笔一画写出的川字，像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