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垛上作物
文/刘春龙
垛上种植瓜果蔬菜由来已久,其品种之多、产量之盛、口碑之好,早在明嘉靖《兴化县志》中就有记载。“昭阳十二景”中的“两厢瓜圃”更是最好的注解。不过,时至今日,“反季节种植、超时令上市”的果蔬越来越多,人们又开始怀念过去的味道了。作为垛上人的我,感慨之余,常会想起曾经的垛上作物。
如果有人告诉你,鼎盛时期,垛上作物差不多有上百个品种,你大抵是不会相信的。因为现在,当你走在垛田的乡间小道上,映入眼帘的大多是香葱、芋头,而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油菜,以及引发旅游狂热的油菜花。那些原本与之相伴的生姜、西瓜、芥菜、刀豆……都不怎么看到了。
提起曾经的作物,垛上人引以为豪的是他们种过蓝草,大蓝小蓝和槐蓝。种蓝可不是用来吃的,而是制作染料,这种染料的名字叫蓝靛,也叫靛青。年轻一代或许不知蓝靛为何物,垛上人会反问:知道板蓝根吗?它的原料就是蓝草的根啊。有点文化的则说:知道“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吗?青就是靛青,蓝就是蓝草。清咸丰《重修兴化县志》载:“大蓝、小蓝,出城东各垛,浸汁为靛……”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垛田已看不到蓝草了。
而更为遗憾的是“露果”的消失。据传,此种果蔬在清嘉庆年间做过贡品。早几年,我写过一篇《露果寻踪》的文章,来追溯这件事,虽说多方考证,推断露果即土豆,但仍有文史专家持有疑义,认为露果另有其名,远比土豆神秘而高贵。我也希望如此,尽快能有个定论,进而恢复种植。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则关心以前吃过的瓜果都到哪里去了。比如有一种叫“蜜罐儿”的小香瓜,单听这名字,你就觉得很甜,像装了蜜的罐子。小时候性急,瓜还是青的,就急不可待摘下来,随手一擦,咬上一口,却是苦涩苦涩的。大一点的孩子就说,等瓜皮黄了,蜜罐儿才熟呢。想想也是啊,蜂蜜不都是黄黄的嘛。可等它熟了要到哪一天呢?蜜罐儿又太多了,田头地角,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我们就摘下几只当玩具。瓜蒂两侧纵向各切半刀,再横切半刀,去掉瓜瓤,做成一个拎水的小桶。等着它成熟,也盼着它长大,可再怎么长,也没我们拳头大。还有一种香瓜,大大的圆圆的,吃法与别的瓜不同,撕开了皮吃,肉又糜又甜,垛上人形象地称之为“撕皮烂”,也叫“奶奶哼”,意即老奶奶们的最爱。
当“菜满为患”时,垛上人会想法长些别的作物。上世纪六十年代,薄荷开始在垛上落户,为的是熬制薄荷油。依稀记得,架上大铁锅,上面搁一木头甑子,锅盖是锥形,顶端装有管子,类似于糟坊酿酒的装置,加热变成蒸汽,其工艺与提取蒸馏水相仿。与薄荷一同来到垛上的,还有留兰香,又称“土薄荷”,雅称“温和的薄荷”。两种“薄荷”提取的精油,既可食用,也可药用。留兰香油药用价值更高,价格也比薄荷油贵。
尽管这样,蔬菜卖难的问题依然突出。垛上人又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办脱水蔬菜厂。随着生产能力的提升,一些蔬菜新品种也引进过来。见得最多的是韭蒜,外形像大蒜,却又有韭菜的特性,割了一茬还可再长一茬。这是县外贸公司承接的西方国家的订单,种子也是人家提供,弄得挺神秘。不过,秘密还是被垛上人发觉了,韭蒜的种子来自甘肃的甘谷。韭蒜当然也可以像大蒜和韭菜那样炒了吃,但口感远不如大蒜和韭菜,淡而无味。正因为此,脱水韭蒜本是作调味品用的,后来渐渐被大蒜头和香葱替代,都快40年看不到它的身影了。一个偶然的机会,经过垛田街道解家垛,竟在一家农户的庭院里看到几棵韭蒜,人家把它当绿植长了。问同行者此乃何物,无人知晓,遂讲起韭蒜的来历,颇有几分得意。然而上网搜索,并无“韭蒜”词条,又打电话问脱水企业的前辈,原来这玩意的学名竟叫“韭葱”。不可思议,明明样子像蒜,却归入葱类。韭葱原产欧洲中部和南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才引入中国。
刚才提到垛上种过的药材,再补充说下莳萝、辣根。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刁姚村最先引进莳萝,逐步在垛上推广。那时作为药材的莳萝子颇为抢手,医药公司都驻点到村收购。也有本地经纪能人看到商机,或囤积,或贩卖,可惜并不在行,不仅血本无归,还连累了好多种植户。随着市场价格波动,老百姓种植热情慢慢降温,莳萝也渐渐退出垛上。好些年看不到莳萝了,原以为不会有人再长,我只是随便一问,垛田街道的张年才告诉我,张家庄就有人种,大几十亩呢。我想去看看,可惜不在季节,时值夏末,莳萝还没播种移栽呢。再问辣根,确是真的无人种植了。
几天前到张皮垛,拜访老支书张开学。老人家85岁了,他告诉我,垛上长过苎麻。老百姓叫它粗麻,用来织夏布。夏布可以做衣服,也可以做蚊帐。那时穿夏布褂子似乎是一种“时尚”。我问他是否还有别的消失了的品种,他又补充了羊角椒。我也想起了上小学时,劳动课上曾帮着生产队摘过羊角椒。
有的作物光听名字就知道产于何地,比如一种叫“芦呆子”的西瓜,就产自芦洲村。何为“芦呆子”,只因其个头大、皮质厚、分量重。这样的西瓜自然耐搬运、耐储藏了。每只“芦呆子”,少则十几斤,最大超过五十斤,哪是现在市场上的“迷你”瓜所能比的。“芦呆子”分为“花皮”和“梨皮”两个品种,“花皮”红瓤黑籽,“梨皮”黄瓤红籽,两个品种均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鲜甜爽口。既叫“芦呆子”,其种植自有一套独特的方法。选最大的种瓜挑最大的种籽,用草木灰将瓜种拌和做成饼状,贴在墙上晾干,藏入罐中留用。来年清明一过,将“种饼”下水淘洗,去灰取籽,准备育苗。育苗又有特别之处,找一破船,拖到岸上,里面铺上河泥,等泥稍干,用刀划出一个个方格,每个方格放入三粒种子,覆上草木灰。一月后,嫩芽冒出,此时正值油菜籽即将成熟,从中分出道来,按照一定的行距株距,挖好小塘,栽上幼苗,以后每天浇水,一周施一次“薄水粪”……不用再往下说了,就凭这,苗床不占地、茬口巧安排、生长抢时间,你说芦洲人,更应该说是垛上人吧,有多精明。同样有名的还有北樊小籽瓜。只可惜,这两种西瓜早就没人种了。
前段时间,听说农业部门正在开展垛田作物多样性调查,这实在是一件大好事。可以预想,说不定在某个垛子上,正生长着我们以为消失的甚而从未见过的作物呢。